旷日持久的靡靡细雨终于在这一日停了下来。
“至少带上魏延一同入城。”我与诸葛亮说道。
“随时听候丞相差遣。”魏延闻言,也上前行了个揖礼,道。
“不必。”诸葛亮却这么回答。
当年刘备只身往江东去的时候,哪怕谁也不带,诸葛亮也会安排关羽或赵云这样的大将随行,此时轮到他身赴险境,却不同意任何人与他一起回城。
成都,熟悉又陌生。安全感不复存在,目前它反而成了最险之地。
汉军驻扎的地方离咸阳门相距甚远。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诸葛亮真的有了不测,哪怕大军想赶去救援,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
诸葛亮把他自己的后路断得一干二净。此时的他,能依靠的,真的只有他那片赤诚之心了。
“等我回来。”
他依旧说得风淡云轻。
我目送他飞身上马,那马扬了扬蹄,他随即握紧缰绳。我看着眼里的他,时间仿佛退回到了入蜀前。
丰神俊朗,眉目如画。
逸群之才,国士无双。
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该用在他的身上,毫无违和感。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我又没有见过诸葛亮入蜀前的样子。
太阳穿过云层,今日有淡淡的薄雾,阳光洒在雾上,连雾也带了金色。那马被他勒紧缰绳转了两圈,他一声叱令,马儿便迅速带着他在一片金色中奔跑起来,然后,消失不见。
山间还存留着浓郁的湿土腥味,我一直喜欢这样自然的味道,猛地吸了两口后,依旧难以缓解我的紧张情绪。
直到我也飞身上马,姜维见到了,忙叫了句:“夫人!”
我与他道:“这里,暂且交给你们了。”
我在城门外徘徊许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午后,天气逐渐有些炎热。我感受到额头滑落下的汗珠,背部的汗水也湿透了衣裳。分不清是天气影响还是心情所致,我眼里只盯着那扇门,一直不敢转向他处,大门紧闭,我在等,我只能等!
一无是处的自己,什么也不能与他分担,生死攸关之时,却只能在咸阳门外翘首以待。
我忽而想到,史册上的诸葛亮,并非这样的结局,纵使我对这儿的一切都不算了解,但这样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没有哪里记载过他是身殁于一场阴谋里,否则那许多年后,他又怎样名垂千古?
然而却并不能感到心安。
纵使我知道结局,却还是紧张异常。
——这种事情,万出不得错!他一分钟、一秒钟未出现在我眼前,事情就还能有变化。
既然我都可以穿越至此,那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上午、下午、傍晚。
未时、申时、酉时。
天已黑,城墙亮起了灯笼。
一切仍无动作,悄然寂静。
孤寂的城门外,只有我一人。
知了,虫声。
大地苍茫,月影稀疏。
城门最终还是开了。
门里透过一束光来,一个人的影子便投射在了荒芜的地面上。
峨冠博带。
他身着朝服,戴着一顶进贤冠。出征在外,他也带着这身丞相服,为的就是无论何时何地觐见陛下,都能不失仪容,端庄贵重,永远是这幅君子模样。
他缓步走出,我疾步跑上去,激动得很想扑上去抱住他,但脚下一滞,忍住了。
此时的他,再一次站在月光下,赞誉称道之词已经说过太多太多,一时半会找不出新词来形容他。
五十一岁的诸葛亮站在我面前,身姿颀长,挺拔无比,就像一棵永不衰老的松柏。奇怪,他分明就在那里,我忽又觉他比暗夜里悬于九天之上的星辰还要遥不可及了。他的双眸像一弯湖水,明明清澈,却高深莫测,不可见底。
“诸葛亮,说一声‘孤’!”我忽然在心里喊。
“说一声‘孤’!”我在心里道。
此时此刻,我竟然很想听到诸葛亮自称“孤”,因为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的一股英霸之气,正漫天掩地,排山倒海而来,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便从成都城内涌灌而出,奔去了更远的地方。
气势磅礴!
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
一日之内,事情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辰时至酉时,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我不知道诸葛亮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留给我印象深刻的,的确是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与以往都有所不同。
沉着?冷静?有,但不都是。
果决?坚毅?多了那么一点点。
丞相服的腰带上挂着诸葛亮的相印,随着他行走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跳跃。
火把,灯笼,来往士兵,刀光剑影,刺耳尖叫。与我那夜的记忆再一次重叠。季汉不置史官,没有人会知道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的动乱肃靖后,明日清晨,家家户户就会得到消息,权臣李平,倒了。
而解决这一切的,只能是季汉丞相。
他的位置,不可撼动。
一夜的发号施令,擒拿李平及其一干党羽,诸葛亮累了,我只看着他做这些事,连我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