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蒋琬继承了诸葛亮的事业以来,加之前些年司马懿屯驻渭南,恐有动作,他越发的忙碌,我也与他更少再见面。渐渐地,有关蒋琬的许多的事情,也只是从旁人嘴巴里听说来。比如前些日,蓝玉陪我整理物件时,打趣与我聊起过去诸葛亮手下的一位主簿杨戏,近来蒋琬每每与他说话时,杨戏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时间久了,不免有人与蒋琬道杨戏为人傲慢无礼,应与处罚。
“夫人可知道蒋大人如何回复的?”蓝玉还是像过往那样活泼,此时,她问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知。”
“我来说与夫人知吧。”蓝玉来了兴致,道:“蒋大人说——”
此时蓝玉学得像模像样,嗓音也连带粗了几分,道:“人的心原本就该和人的面目一致才对,杨戏不赞同我的观点,却没有如别人一般作出顺从的样子,说明他是个表里如一之人,既如此,我怎能罚他?”
“夫人,你说蒋大人的话是不是很有趣?”蓝玉回复了自个的腔调,嘿嘿笑着,我听了,只觉得理所当然,是蒋琬的行事作风。
不惊不乍,一贯沉稳如水,无论丢下多大的石头都溅不起浪花,波澜不惊。
蓝玉见我不动声色,脸上反而有些凝重,小心翼翼的探问着:“夫人……?”
“已是延熙元年了。”我突然感叹道。
“是呢。”蓝玉回道。
“第几年了?”我又问。
“夫人是说丞相吗……”蓝玉声音也小了下来:“第四年了……”
“这么快吗?”我略苦涩的笑了笑,其实心里都知道。
“还会有多少年呢?”
我问了句让蓝玉摸不着头脑也无法回答的话。
延熙元年刚刚过去,刘禅又授蒋琬开府治事之权,加大司马。而“丞相”这一职则再未设立,季汉再也没有丞相。
孩子们长得很快。转眼间便从那些个追逐嬉闹的总角孩童拔笋似的长成了英俊挺拔的少年。
诸葛瞻十七岁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他一直坚持喊我“阿娘”,以前我还是会微微驳斥他道:“说了多少遍了呢,我不是你的亲娘。”
“可是阿娘养育了儿子,就是儿子的娘。”诸葛瞻不肯退让分毫,说得也铿锵有力的,我只好随他去了。
在他还小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会问他,“想父亲吗?”
他说,“想。”
“想父亲的时候,阿瞻都会做些什么呢?”我问。
诸葛瞻沉默了一会,跑去屉子里拿出许多缣帛来与我看。我翻动着,发现都是他抄写的那篇《诫子书》。
那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延熙六年,刘禅下诏,诸葛瞻授骑都尉,尚公主。婉宁唯一的女儿最终成了诸葛家的媳妇,不知她在天上魂灵有知,是否会稍加安慰。
刘禅也算满足了前皇后的唯一遗愿。
我请了蒋琬当证婚人。再次见到他时,他好像沧桑了许多。就同过往,我一步步看着诸葛亮由焕发精神走向衰老朽迈,也仿佛不过一夜之间而已。
原本是大喜的日子,我的心却如同被针刺了一样隐隐发痛。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到蒋琬就会没完没了的想起诸葛亮,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早已经镇定下来了,和那些曾经失去挚爱的人一样,最终要重归平静,一个人,两个孩子。
看到蒋琬,我的心又掉回了旋涡。
蒋琬、诸葛亮、我。我们三人是互相联系最紧密的几个人,那几年但凡有大事发生,我们几人一直都在一块儿。无论喝酒品茶,聊天解闷,甚至是国家大事,也不是没有对坐至深夜一起畅聊过。
蒋琬使我骤然揭开回忆的一角,一发不可收拾。
婚礼办得很热闹,大家都很自在,拥闹着新人,蒋琬也简单的讲了几句,看了看时辰,走到一旁与我道:“夫人,朝中还有些事待处理,琬恐须先行一步,扫了夫人的兴,万望饶恕。”
“哪里的话。”我躬了身子,亦回礼道:“大人能来,已经是阿瞻的福气。”
说罢,我送他出去。
我也不知道我们二人说话怎么如此生疏起来了,他曾说不想与我带来不必要的非议与麻烦,没想到代价却是拉开如此长的距离,长到光阴里仿佛从没出现过这人一般,陌生至极。
送他到了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已经这样忙了吗?”我问。
他听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答了一声:“是。”
我点点头表示知了。
“那么还是要保重自己。”我道,心里忽然涌出一阵酸来:“不要学他……”
不要学诸葛亮,那一生,太累。
我在心里说。
我看着蒋琬的脸,他听了我的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风大,夫人快回去吧。”
蒋琬道。
“我会……保重自己的。”
离开前,听到他压低嗓音说了这句。
蒋琬是个骗子,他没有做到那天他与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