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院长的讪笑打断了秦昶和林姜元之间千言万语的眼神,屋子里只有他的声音:“先生先生,江团长要的东西,是野战医院早早向省里交了报告批下来的,照理说,这药,该是人家的,况且他们伤兵等的是救命药,今天没有,性命堪忧啊,您看您……”
秦昶耳朵里听着陈院长的话,眼睛看着林姜元,沉默了一会儿。他何曾不懂这些道理,他也是一路打仗过来的,在学校时,他就深谙军中弟兄的情谊,他也受过伤,陈院长的话一说出口,他就仿佛能看见一个个苦苦等待救助,同时又在死亡线上挣扎这的士兵的哀容。可是,江团长是他的上级,得罪了他,恐怕自己未来连仗都没得打。
秦昶挺直了腰杆,问林姜元:“你们有多少伤员,等着这批药?”
“35个,都是重症。”
“可是,这批药只够6个人用。”
“那也管不了了,能有多少算多少吧。”林姜元又忍不住蹦出一句刻薄话来:“既然知道药物紧缺,却还要一个人占着……”
这句话,声虽不高,却直愣愣戳进了秦昶的心口。他此生从没有从林姜元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奚落,甚至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得到过那种鄙夷,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境地,他无地自容。
林姜元的话让他颜面尽失,他不得不垂下眼帘,不敢面对她,却说:“这批药,你拿走吧……不够的,我在帮你想办法……”
他没有看到林姜元震惊却带着感激的神情,他听到的是陈院长如释重负的声音:“那可是太好了,太好了,姑娘,赶紧拿着药回去吧!我这儿庙小,也只能听侯上面的安排和差遣,也多谢这位军爷如此通情达理,可解了燃眉之急了。”
林姜元没有料到秦昶会这么痛快把药让给自己,秦昶的举动终于让她重新找回了对他的看重,抚平了她刚才见到秦昶时,悲喜交加的痛苦,也让她意识到刚才她对待秦昶的态度是多么的不应该。她怎么能不相信他呢?
她尴尬地低下头,心怀感激地、真心实意地跟秦昶道谢,尽管药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但她还是要为之后为秦昶带来的麻烦抱歉。
“谢谢你,”她说:“我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
秦昶抬眼看着她:“快走吧……我送你……”
秦昶的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上,林姜元坐在一旁,这里原先有着郁郁葱葱的耕地,一块一块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现在却只剩下干裂的土地,寸草不生。
他们行过了一条小溪,车驶过,溅起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们这么熟悉,甚至经历过生死,不相见的时候,有千言万语要说,信纸上的衷肠怎么都吐露不完,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车里,秦昶的声音响起。
“我给你写过信……”林姜元截了他的话头:“你没有回……”
秦昶愣了愣,苦笑道:“乱世之下,连人都是朝不保夕,何况家书。你……后来……还好吗?”
林姜元知道他说的后来是什么意思。
“我受了伤……被一户好心人救了,”林姜元没有说实话:“我怕连累他们,一直不敢贸然联系你。”
秦昶笑了笑:“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怎么过的吗?算了……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到你。我以为你或许还在城里读书,我还记得,你的理想就是做学问。”
“我后来的确是去了学校,只是战火纷飞,才知道读的那些书,此时是多么微不足道。我哪儿还有那样的心思呢……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意原谅我……我很抱歉,我刚才……”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
“但是你为什么会……”
秦昶尴尬地笑了笑:“或许,我没打仗的天分吧,吃了场败仗,被贬,就做了那样没出息的活。”他深深叹了口气:“这样美的村庄,风和日丽,要有辆自行车就好了……”
林姜元没说话,心里透出些苦涩。她和秦昶,从来没有过这样勉强的时刻,从来没有过这样沉默的氛围。他们还是相爱的,却在此刻,都无心再谈及爱情。
秦昶的车没开多久,就到了林姜元所在的医院,远远的就听见伤兵丝丝缕缕的哀嚎。
两个人下了车,走进了院落,院子里的槐树,还在无忧无虑地迎风飘摇。
“多谢了。”林姜元说。
“快进去吧。”秦昶说。
林姜元没有多留,她向他点点头,好像把之前的不快都一笔勾销了。
她带着来之不易的药物,转过身,消失在了拥挤的病床间。
晚上,医院里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远远看过去,像是一颗琥珀。
林姜元行走在一张张病床间,检查着伤兵的病情。
“大夫……”她听见病床上的人说话,一抬头,才将就着看清了他的脸,这孩子,才17岁,就被弹片弄瞎了一只眼睛。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