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道:“那真是可惜。重锐在外奔忙数月,除夕新岁都未能归家,上元竟也没赶上,实在辛苦,回头朕得重重嘉奖弥补才是。”
三皇子悄悄挤到我身边来说:“等酉时亮了灯点了烟花,就可以自行下楼去坊间玩耍了,你等着我一起啊!”
往年陛下都是携信王一同点灯,今年改成了三皇子,信王听说一早就陪王妃去城中游玩了。酉初上灯,城楼上每隔半个时辰放一次烟花,为佳节助兴。
陛下一侧身,三皇子连忙溜回他身边去,立直站正。
上元节是宫人唯一能够自由出入宫城、上街游玩的机会,据说每年都有不少宫嫔出去后就不回来了,甘愿冒着无籍黑户的风险滞留民间。
我站在城楼边角,看到城下有一队傩戏艺人边舞边走,向东南方向而去,大约目标是南市。去年上元节,我也在南市看过傩戏,艺人向围观百姓兜售面具,把众人都拉进来,一齐围着火把舞蹈,热闹极了。
我看周围并无人注意我,悄悄下了城楼,追上那队艺人。
队尾果然有人在售卖面具。我买了一张和去年一样的龙女面具,戴在脸上,随他们一同前往南市。
还未到南市门,福善、思顺两坊的道路就挤得水泄不通了,傩戏艺人也只能停下来原地旋舞,跟着人群缓慢向前移动。
路中有两辆马车,前车坐人,后车运行李,占了小半的道路,行人纷纷指责埋怨。车夫只好下车来,试图逆行把车倒回去,改走其他宽敞人少的道路。
我瞧见那前车的车夫,身穿灰衣,络腮胡子,脸上有道疤,竟是常三?
那车上的是……
我踮起脚尖张望,正看到虞重锐从车上下来。他对常三吩咐了几句,常三顾车,他和随后下车的凤鸢、邓子射随人群步行。
我隔着人群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快要没入人潮瞧不见了才回过神来,忙对身边卖面具的小贩说:“再给我一个。”
小贩问:“姑娘扮的龙女,要不要再买一个柳毅凑做一对?”
“随便随便,”我盯着虞重锐的背影催促道,“快点!”
小贩递过来一只面具,我随手丢了一把钱给他,从人缝里挤过去。
虞重锐和邓子射个头都高,中间夹着一个凤鸢,十分显眼。我嘴里喊着“借过借过”,接连撞了好几个人,终于挤到他们身后。
我正要去抓虞重锐的袖子,他忽然转过身,和我四目相对。
这情形恍惚有些熟悉。去年上元夜,我似乎也是这样路遇一位白衣公子,拉着他一同加入傩舞队中,只不过那位公子戴着面具。
柳毅的面具。
我把手里的面具递过去:“公子,要面具吗?”
凤鸢闻声回过头,挥手道:“不要不要!一个面具也来兜售,莫不是二道贩子?”
虞重锐却笑了起来:“怎么卖?”
“不卖,送给你。”
他接过面具覆到脸上,绳子在脑后系成结。
凤鸢柳眉倒竖:「原来不是二道贩子,是来勾搭少爷的狂蜂浪蝶!脸皮可真厚啊!」一边就准备撸袖子跟我理论。
我一把拉起虞重锐转身就跑。凤鸢在后面跳脚大喊,被邓子射拉住了。
我的面具不卖,不过,接了我的东西,人就得跟我走。
第84章
我拉着虞重锐避开人群, 一路往南跑去。
我们逆着人潮, 穿过里坊大大小小的街巷。我想就这样牵着他, 一直跑到天涯海角, 到没有纷扰、没有争斗、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
但这里是洛阳,洛阳城是有尽头的, 尽头的城门已经关闭。
终于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 我认出路边那棵一抱来粗的老桃树——就是我尾随虞重锐讨要玉佩、他跟樊增在树下打了一架的那株。
桃花早就谢了,秋实也已摘尽, 冬日里只剩疏疏落落的枝干。
“你慢一点,莫伤着……”
我把他拉到树下暗影里, 然后回身抱住了他, 他的后半句话就说不出来了。
我跑累了,喉咙里有血气,心跳得飞快;贴着心口, 我听到他的心跳声, 有一点快,但是节律平稳, 气息绵长。
我觉察到他身子微微一僵, 举起了双手。
“别推开我,”我将手臂箍得更紧,双手在他腰后交握绞住, “我就抱一下下。”
那双手慢慢放了下来, 落在我肩上。
冬衣厚实, 但我依然能感觉到, 臂弯里的身躯比我在河清县驿馆抱的那次单薄清减了。方才乍一见他,只觉得似乎与脑海中的形象略有出入,原来是瘦了。
“你瘦了好多,”我在他怀里嗅了嗅,“身上还有药味,又受伤了吗?”
“没有,是为了防疫病流疾,每日喝的预防汤药,久而久之身上就一股药味。”他回答道,“不信你去问子射。”
“问他也不可信,你们俩总是联合起来蒙我。”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到我肋下,将我举起来转了个圈。
“这样信了吗?”
他他他怎么……
若不是有面具挡着,天色又暗,我的脸定然红透了。
落地后我犹站不稳,扶着他的手臂,只觉得心如擂鼓,轻飘飘晕乎乎地站不住。
天空中“砰”的一声巨响,北面的天幕瞬间被照亮。我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火树银花,漫天星雨,隔着疏落的树梢,犹如枝头繁花复绽、灼灼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