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杜文也来了一首:“荧荧帐中烛,烛灭不久停。盛时不作乐,春花不重生。”
翟思静带着泪给他逗笑了,啐了一口道:“哪里来的淫.词艳.曲逗弄我?”
杜文笑道:“你看你又道学。没有帐中这些把戏,哪有我们的孩子?”伸手爱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腹,然后把她裹在自己怀里:“思静,放心……放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放心。
但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他肯为她死。梦里那熊熊的火光,他在火光中开口叹息,手中绣海棠花的披帛飞上湛蓝的天宇——她不断地梦到这一幕,而且与他的梦境交汇成一体。
洞悉这点,好像那黑黢黢的前路又有了一线明光。
汉族世家,盘踞一方,有着从东汉以降豪强大族的劣性:兼并土地,吸纳流人,一旦登上朝堂,有了机会,就会开始盘根错节的联姻和内斗,有了军功,还会豢养部曲,乃至架空皇权。杜文当然不可能让南朝的这一切重演。
一手世族,一手军镇,一手汉人,一手鲜卑人,杜文自己军功赫赫,万众膺服,接下来就是要翻云覆雨手段,才能开创他要的盛世。
半个月后,杜文远在辽河的三舅父,将自家最漂亮、最聪明的女儿艾古盖盛装打扮,送到了平城;又半个月,西凉国君送来居延公主李迦梨,意欲和北燕和亲,李迦梨公主果然有西凉李氏家传的美貌。
杜文笑道:“柔然也有意嫁女过来,现在就差南楚送个公主来了。”
他来者不拒,全数收入后宫之中,只是闾太后召他去问话:“杜文,掰指头算算,你也纳了不少了。人家尊贵的女儿巴巴地嫁给你,总归要有个名分给。谁是可敦皇后,谁是左右夫人,谁又是三妃九嫔,你到底什么打算?”
杜文笑嘻嘻对母亲说:“翟思静、贺兰温宿、艾古盖、李迦梨,马上还有柔然的郁久氏,先都住进来,不分彼此、不分先后,都是赐封昭仪。”
闾太后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又听儿子滔滔说:“国朝旧例,可敦皇后必须由上天认定,白山黑水诸神见证,不能仅凭可汗一人说了算。所以我还是打算以‘手铸金人’的旧制来决定可敦皇后。阿娘觉得呢?”
闾太后踌躇了。
杜文盯了母亲一眼,然后垂首,云淡风轻说:“我已经下旨了。”
这是先斩后奏。
接着又说:“不过手铸金人的大礼要暂缓些,昭仪翟氏有孕在身,说不定就是儿子的皇嗣,手铸金人的过程里万一有个闪失可不是玩的!所以,等足月产下孩子,坐完月子再说吧。”
谈到孩子,就是太后也无法驳斥——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翟思静受宠在前,闾太后已经觉察了。她对翟思静并无恶感,但是再无恶感,若是挡了她侄女儿的道路也是不行的。
可以先等等看。闾太后暗忖,既然谈什么“国朝旧制”也好的,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孩,翟思静就不再是大问题了。
第95章
自从乌翰仓皇出逃,杜文血洗乌翰的后宫,这座平城宫就已久无欢笑与热闹了。
现在好容易一切绥靖,平城宫重新修整,五位昭仪分居宫中五座院落,没有上下尊卑的际分。杜文又广选天下良家女子进宫,长得好看的充实宫掖,做低等的嫔御,长得一般的就是充作宫女,他的后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但大家免不了也在揣测,和亲公主多出自于城下之盟姑且不论,那么,是最受宠爱、已经怀娠的翟思静,还是亲缘最近、太后的嫡亲侄女艾古盖能坐稳可敦的宝座?
皇帝已经下旨,要等怀孕四个月的翟思静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才举行手铸金人的仪式来选出可敦皇后。翟思静那肚子,不仅叫人妒忌,也叫人着急。
这日一群莺莺燕燕在惠慈宫陪太后闾氏说闲话逗趣儿。闾太后其实不大喜欢这些女人家的把戏,虽然是众人捧着,也觉得无趣。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底还是觉得自家侄女儿最可心,不过翟思静肚子已经显怀了,她想着里头是她的亲孙,也是欢喜的,要紧说着:“没眼力见儿的!怎么叫翟昭仪站着?”
翟思静和煦一笑:“妾不累。多站站,反而不觉得腰酸。”
众人虽是妒忌她怀着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但是不敢在太后面前显露出来,纷纷笑着说:
“翟昭仪好福气,这秋天就该生了吧?”
“翟昭仪虽说苗条,肚子倒显怀显得早,里面定是个大胖小子!”
“太后入秋就能抱孙子,真是大喜呢!”
…………
闾太后笑道:“所以汉人说‘祸兮福所倚’,我在柔然虽然遭了那么大罪过,回来倒满满都是后福。你们其他人,该用用心伺候大汗,早早地叫大汗子女满堂才是啊。”
钩子似的目光又瞟了一眼自家侄女——艾古盖强撑着在笑,但那笑已经比哭还难看了。
闾太后道:“我也乏了,你们也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各自散了吧。”
瞟了一眼侄女儿又说:“艾古盖,你上次说辽河老家有进贡过来的雪蛤油,我寻思着春日到了,也该进补进补了。”
艾古盖和闾太后长得有三分像,只是太后那钩子般的目光到她眸子里就变得直剌剌的,她点点头说:“有呢。我去宫里拿了给姑姑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