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珍自觉地搬动木盆, 企图离她们远一些，免得脏了自己的耳朵。
“这都好几个月了，怕是有人骗了财骗了色，不会回来了罢。”其中一个长舌妇放下脸盆便开始揶揄。
这是在说元朔呢，董珍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 更加用力地敲打木盆里的衣物。此地离京城远，消息闭塞，她只知道元朔被丞相大人叫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如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所以说这叫露水姻缘，好聚好散，一个走了另外一个会来，这跟窑子里的生意是一眼的，只不过她不收钱罢了。”长舌妇二号应声道。
董珍握紧了手里的棒槌，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打得她们头破血流的，自己赔不起汤药费！
算了，不洗了，等这几个长舌妇洗完自己再来。收了收木盆衣裳，董珍起身回家去。
见她一走，长舌妇们更是无法无天，像是恨不得将娼妇二字贴到董珍脑门上去。
回到家门口，突然发觉院子木门竟然是打开的，她这么穷不会又有人来偷东西吧。这么一想，董珍将手中木盆一放，只拿了木槌走进去。
或许是他回来了？
小心谨慎地走进屋里，却发现来人只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董家村的村长。
“有大官找你！你去哪里了！”村长七十高龄，是个怒目圆视的神情。
大官？闵相如？
“愣着做什么，速速随我去宗祠！”老人呵斥了一声。
有大官点名要见董珍，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村里，大家都知道闵相如当了大官，而董珍拒绝过他家提亲，又与不明身份的人有过苟且，如此水性杨花的人，该浸猪笼才是，村民们只当她这是报应来了。
董珍这辈子只在董家村宗祠门外路过过，连里头是啥模样都不知道。宗祠，有次董家村有人考上秀才，也是这种场面，村里一千多口人上至族中长老，下至黄口小儿从四面八方赶过去，那是好事儿。
可她一个女人，又没考什么秀才，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好事等着她呢，指不定就是闵相如求娶不成，找了个什么由头羞辱她！
董珍以防万一，从厨房拿了菜刀偷藏着，虽然自己没有亲人没有牵挂，可还是想活着的。
等她赶到，董家村的人已经在祠堂门口乌压压站了一片，都跟看好戏似地看着她。尤其是那几个长舌妇，嘴里不干不净地，说要浸她猪笼。
村民们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跟目送董珍上断头台似的。
她现在怕了，自己很早就成了孤儿，曾经将闵家当作家，所以迫切地想要嫁给闵相如，好让自己真正成为那个家的一份子，可是现在想来，闵相如从未爱过她，他的母亲也只是将她当做丫鬟使唤。
其实自己这二十多年来试过得很苦啊，所幸她不是那种悲秋悯冬的人，否则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不知道祠堂里等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惩罚，董珍还是挺着胸膛走了进去。她心地好，这辈子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活的理直气壮！不应该怕什么的！
祠堂里有些暗，背对着牌位站着好几个身着官袍的人，还有十多个拿着佩刀的侍卫，她从未见过，站在最前面的却是闵相如。
果然没什么好事，董珍心想。
“跪下。”那几个陌生人之中其中一个像是呵斥一般地说了一句。
董珍不想跪。
“官爷叫你跪你就跪！”村长中气十足地吼道。
“就是，小娼妇还不跪下！”
“不跪就吃苦头了！”
不少村民附和道。
“跪下！”村长又呵斥一句，举起拐杖打向董珍的腿。
“大胆！”侍卫之中有人突然一招拦下村长，老头身子骨本就如同枯木一般，差点没站稳。
董珍倒是一点没躲，知道自己躲不掉，铁骨铮铮地站着。
“站着也无妨。”陌生官员之中有人道，又将一明黄色卷轴交给了闵相如，“闵大人，宣读吧。”
董珍这才发现，闵相如的脸色不好，惨白如纸，额头上还有冷汗，像是生着一场大病。接过那卷轴的手颤抖着差点将其掉落到地上。
“闵大人？”陌生的官员见他这般失态，语气严厉起来。
闵相如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抬头看向董珍。董珍见过他得意和失意时候所有的神情，却没有见过他这样一幅面孔神情，闵相如看向她的眼里透露着深深的恐惧。
他以前看她总是带着一幅俾睨的神情，方才看向她的一眼，如同在看一只妖怪一般。
那卷轴上写了什么，令他怕成了这样。
“除了董珍之外，所有人都跪下。”陌生官员看着祠堂内外乌压压的一千多人，命令道。
村民们一听这话，立即窃窃私语起来，可是又不得不碍于官威，一个个都跪下来了。董家村的人之中，唯有一身粗布、发髻松散的董珍不卑不亢地站着。
闵相如终于拉开手中卷轴。
后来，董珍回忆起这段来，说自己听着那一字一句，恍若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周围的人和事都成了虚幻，整个世上便只有自己一人在了，那样不真实，五雷轰顶也不足以形容她当时的心境。
前一瞬还是铁骨铮铮的女子，转眼浑身都是无力的，腿都虚了。
宣读完毕，闵相如双手都在颤抖。他同董珍不过几步之遥，可是往后漫长的的岁月里，即使她的衣袖，也不是他可以触碰、有资格触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