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权不是一切,但近似于一切。
这也就是俗称的,成功的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外人眼中都是对的。
全市第一自带光环,童谣在一中的生活平静而不起波澜。
她在座位上静坐不看书,旁人道:“人跟人的差距真是比人跟猪还大,你看人家书都不用看都能考市第一。”
她在座位上看书,旁人道:“都全市第一了还这么勤奋,连下课都还在看书,这叫什么——就叫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
童谣,“……”
正说反说,都是有理。
光环笼罩,老师提问自然也频繁些——主要目的大概还是见见人,特别知道这小孩自动放弃去国科大少年班之后,老师们一个二个都很好奇这小孩是怎么想的。
语文课上正讲到《边城》,语文老师读着最后一段,深情款款,“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
语文老师是位年逾六旬的老先生,鬓发白了大半,是高中组的语文特级教师,也是老一辈知识分子,因为精于教学,老人家又偏爱于三尺讲台,便被学校返聘了回去。
此刻他正读着最后一段,感情投入其中而不觉下课铃响,却是读完,自己还沉浸在文本中久久不能自拔。无意地偏首,却瞧见坐在第一组第一位的童谣正托腮,侧首对着窗外。
……这差开的,神游天外啊。
正好他来会会这个市第一的小孩。
语文老师清了两下嗓子,“童谣。”
童谣回过头。
语文老师,“沈从文言婉义深,说这个人可能永远回不来,又说他可能明天就回来——你觉得是前头一种可能性大,还是后头一种可能性大?”
童谣站起身,一板一眼,“后一种。”
语文老师,“……”
结尾被烘托得悲戚,人走茶凉,曲终人散——怎么看,“他明天会回来”这一句怎么像是自我安慰。
然而语文老师殷殷善诱,“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明天会回来?”
童谣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觉得他明天会回来。”
语文老师,“……”
答了等于没答。
“好,”毕竟站了几十年的讲台,什么情况语文老师没遇见过,纵然风吹浪打自诩也能稳坐钓鱼台。顿了顿,语文老师继续道:“那现在,你觉得他明天会回来,我觉得他永远不会回来——你要怎么说服我,童谣?”
“……”
童谣有些许失言。
语文老师和蔼温言,“是不是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说服我?”
摇摇头,童谣抬起脸,平静道:“老师,我说出来可能会冒犯你。”
“哈哈,”语文老师不由得乐了几分,摆了摆手道:“……这个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你说吧,不要有顾虑。”
童谣嗯了一声,而后静了数秒。
张了张唇,她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语文老师,“……”
还真感觉有点被冒犯到了是怎么回事。
然而毕竟先前说过不计较,何况老先生涵养也确实是好,便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想笑又不是很敢笑、最后却嗤嗤地笑成了一片的学生一起笑了笑。然后他摆了摆手,示意童谣坐下,一边道:“……是我立论不严谨了,怎么能用觉得不觉得这种主观看法做论点呢。”
坐下,童谣无声抿了抿唇。
不是在说笑——虽然他们在笑。
她是真的那样觉得,所以才会那样说的。
觉得,他会回来的。
而时间宛若掌中的沙,明明悄无声息,却终于逝去。
从指缝溜走,一颗又一粒。
四季轮转,人如身置在无边际的原野,临风站立而不能动作,无论春风徐来,抑或飘扬冬雪。
初秋,深秋,当雨夹雪绒花般轻飘飘落在伞顶落在帽上落在地面继而融化无声——初冬渐近。
季节的变幻最直观体现在穿衣打扮上。
十月,穿着蝙蝠袖连帽卫衣,下半身是牛仔裤,出门,按下电梯按键,在电梯到来之前,她偏头转向隔壁。
空空如也,今天是周一。
想起是周一,童谣抬手,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叮的轻响,她抬脚走进电梯。
周一综合征,头重脚轻不适应。
然后,还会,格外的,非常的,想念一个人。
想念一个……
本不该想念的人。
十一月,姜黄色厚毛衣,牛仔裤束在马丁靴里,出门,按向下,在电梯到来之前,她偏头转向隔壁。
空空如也,今天是周二。
天是铅灰颜色,预报说今天有雨,出门就是低气压的沉闷。而风呼啸穿行在楼道里,童谣把脖子缩进围巾里。
走进电梯再走出,阴冷的雨蛛丝般游离在风中,在她脚步出单元楼的瞬间黏上了脸。
撑开伞,伞下的世界无雨而干燥,童谣眉眼低垂。
此时此刻,她在的地方在下雨。
他在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