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命么。
她不信。
统共过了莫约一盏茶时间,苏成之就将自己收拾妥当,她一掀开油布,林尚就站在外头。
“怎么没去那边?”
“陛下让我凡事以你为先。”林尚已经疏忽一次了,可不能再疏忽第二次。
“‘以我为先’不该听我的话?”苏成之弯下腰拧干头发上的水,又把它们盘在脑袋上,再用发冠卡好。
林尚摸摸鼻子不说话,心有点虚,只觉得苏成之连命令人的口吻都像极了李经。
李经的意思分明是……林尚看了眼苏成之,决定默默跟在后头就行,不该说的话,他便不说。
快要抵达隔离区时,苏成之见李北北手上提着银头盔迎面走来,向她点了点头,苏成之亦礼貌地回应。
见她来了,几个太医一下子围了上来,“刚刚那阵仗太可怕了,要不是李将军来得及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苏大人。”那太医刚想继续告状,就被苏成之打断了去。
“回到自己的位置,嫌时间很多,还是嫌人命太贱?”
“……知道了。”
由未时到戌时,四个时辰,苏成之走神了三次,她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拧两下方才从放空中缓了过来。
她依旧照例抽出一列隔离区的号舍做症状记录,住在里头的人也依旧骂的很难听,从爹到娘,再到祖宗十八代,也还是有人当着她的面将熬好的药汁泼在她的脚边。苏成之藏在白面巾下的脸色波澜不惊,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再仔细地观察,并且记录。
苏成之已经习惯了,所有人的怒气都需要一个发泄口,发泄在她身上,怎么着也比发泄到朝廷上好,甚至今日她还想被骂得更狠一些,让她醒醒神。
至亥时,苏成之回到配药区,和众人一起商讨新的配方,借着烛光,她伏身书案前,看着那些草药的名字,或稀奇,或不稀奇,都躺在她的指下。
所有人都在等着苏成之做选择。
他们之中的每一个,昔日都是临安城中百金难求的太医,这些日子,他们的锐气早已被磨光,他们害怕改良配方,害怕看见隔离区的患者死去。
要不是苏成之总归是那副“任它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他们怕是连支撑下来的勇气也没有了。
医者仁心。
其实他们内心深处比谁都不愿意看见隔离区的任何一个人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然,他们无可奈何,苏成之也无可奈何。
“全部都做,分开来试。”她收起宣纸,干脆利落地下决定。
“今天新进来那批,都安排在哪里?”
“南区靠栅栏那一排。”
“情况可是严重?”
“自是有严重的,也有不严重的。”
“有没有单独安排的?”
“我记得似乎是有一个,在最靠外头的那间”
苏成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回去净身歇息。“可以换班了。”
待轮班的太医来了,苏成之细细地交代了新的配方后,才独自提着烛台离开。
林尚见她离开,赶忙从跟紧了去。
苏成之停下脚步对他说:“今夜不用跟了,你回去歇息吧。”
林尚想都没想,自是不可能答应,他默默把耳朵闭紧,装作没听见。
苏成之又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把烛台甩在地上,朝着戴蓑帽那人吼道:“叫你别跟着,听不懂人话吗!”
林尚愣了一下,低头瞥见地上的蜡烛并没有熄灭,弯下腰来将它捡起,仔细地按回烛台内,拍了拍烛台边缘的灰尘,交还给苏成之。
他低声说道:“我跟的远一些,不会打扰到你的,也不会偷听你说话。”
苏成之的手指紧紧捏着烛台外缘。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林尚。”
林尚没回复,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苏成之转身向南区走去,林尚遵守诺言,远远地跟着。
那些人见有火光移动,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叫骂,苏成之由排头听到排尾,丝毫没有任何不适。
拐个弯,最里头那间,安安静静。
苏成之压住不断涌上来的悲痛,她说:“常弘。”
里面没有回应,那人故作听不见。
“你答应过我的,有什么都要和我说。”
“吃了煎药吗?”
那人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回复她。
“吃了,你看门沿上的碗,干干净净的。”
“现下都有什么症状?”
“就是一些高热而已,你不必太过担心了,真的,我这么健壮的人,能有啥。过几日烧退了就能出去了。”
“哦。哦。”苏成之调整了一下烛台的位置,光太微弱了,照不了那么远,于是她只好和常弘打商量。
“你能站出来些吗,我想看看你。”
“……不能。”
“常弘,不出来你就是骗我。”
“我哪敢骗你,我不是最听你话嘛。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就是强词夺理,你快点出来!”
黑暗中的常弘听见她的声音,绷紧了背,咬着牙关,把白面巾系上,往外挪了挪,放软了声音。“我出来,我出来,我已经往外挪了些了,你不要着急,不要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