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了心要让我难堪一般,架在我颈上的利刃深入一分,风一吹,凉到了颈窝。
阿遥浅浅地,吸了口气。
“秦六意,”他说,“别。”
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可是,奇迹一般,贴着我肌肤的利刃,居然真就这么挪开了。莫非毁去面容的青年,要等的就是阿遥这一句?我尝试着活动肩膀,确定自己的确恢复了自由,连忙两三步跑上前,站到阿遥身后,同时拔剑在手。
周云琴见识少,此时已经瑟瑟发抖,从杏儿怀中扑到我身上,呜呜咽咽哭起来。我刚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安慰她,紧接着,青年动了。
他出手很快,快到几乎捕捉不到残影。阿遥半抬起手护住我,擦肩而过的瞬间,青年刻意般,亮出了轻易从我手上顺走的“妲己”。
我眼睁睁看着他伸出手,一手将杏儿拉走,一手将利刃推入了少女的胸腔。
——周云琴的胸腔。
说是眼睁睁,但其实,他的动作快到连阿遥都来不及阻止。不带一丝停滞,吃一颗葡萄般流畅,他刺穿了一颗心脏。
我也见过人在我面前杀人,死去,但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这样将杀戮表现得如同呼吸般自然。我的心猛然一窒,接住周云琴倒下的身躯,她轻飘飘的,睁着眼睛,面色如生。
却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头脑中嗡嗡作响,阿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了青年的名字:“秦六意。”
秦六意挟着杏儿消失,冷冰冰的嗓音,从树林深处飘来:“我是替你把她留下。”
与此同时,石台动了。
此时,我才终于得空垂眼打量脚下的石台。十多盏红烛大致勾勒出周云琴躺下时的形状,红烛的外围,一圈一圈,绘着红色的雷字。我们一行两个活人一具尸体,正站在其中心。
——完了。
阿遥也脸色骤变,重重将我推开,可已经来不及了。阵法发动,电光一闪,我险险擦过雷字圈出的中心地带,摔到地面。电光火石之间,我抬眼,立刻判断出,我们是被传送到了栖息厉鬼的山洞中。我与周云琴被阿遥这么一推,运气相当好,刚好落在悬崖边上。
阿遥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来不及细想,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翻身一把抓住了坠落的他——但下一刻我就后悔了。
抓不住。我被他带着,霎时就半身脱离了实地,与碎石一同向下坠落。凭我,根本不可能拖住他!阿遥比我更快意识到这一点,哑声叫道:“刀!”
剑身太长,此时完全排不上用场。好在我反应也不算慢,在坠落之中,一手依旧抓紧阿遥,一手将“六意”的刀刃刺向崖壁。
打滑,碎石溅了我一脸。我心凉了半截,下一刻,阿遥的手一把握住我拿匕首的手背,猛然向岩壁压下。
火花共碎石四溅。我惊叫出声,将脸埋进阿遥的衣襟,握刀的手在这一震之下,也迸出鲜血。
下坠的势头总算有所减缓。阿遥嘶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轰鸣:“松手!”
我如梦初醒,松开手,这才感受到左手撕裂的疼痛。要是没有阿遥这一声,我的手必废无疑。他接管了“六意”,几次加重力度,终于,我俩停在了半空。
劫后余生,我悬挂在阿遥身上,感慨得直想落泪。阿遥计算着角度,借助“六意”,几个起落间,带我落到了一个岩石凸起的小平台上。
脚下万丈深渊,隐隐有怒兽的嘶吼。这就是那个“燕将军”?究竟是死状多么凄惨的厉鬼,才能在死后拥有这样的力量?
左手掌的疼痛将我的意识拉回,我低头一看,血已经滴滴答答淌到了手肘。可我当下实在顾不上自己的伤,因为阿遥一贯整洁精致的雪青色前襟上,沾染着一大块难看的血污。
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擦,反而又在他胸前印上了一个明晃晃的血手印。
罪过罪过。我缩回手,忽地反应过来,我可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
流了这么多血白流的吗,弄脏他一件衣服怎么了,我怎么这么没出息!
心念一转间,我越想越生气,抬手一把又摁下一个手印。
疼,但快乐。阿遥显然懵了,见我抬爪子又想印得对称一些,眼疾手快将我手腕抓住。
紧接着刺啦一声撕下一条衣角,将我的手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我挣扎未果,问他,“你做什么。”
“止血。”
他先将我的手腕绑紧了,才向上一圈一圈缠绕布条,替我包扎好伤口。直到这时,滴滴答答个不停的血才止住。其实我自己随便糊些符灰也可以止血,但见他这样撕坏自己的衣服来替我包扎,心中还是有些许感动的。
岂知下一刻,他的手微微一顿,绕过一个花儿,将我的左手与未受伤的右手牢牢捆在了一起。
我难以置信:“阿遥?”
确认我再怎么挣扎也挣不开之后,他松开手,一字一顿道:“别再乱摸我。”
——五年不见,他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还讨厌我?我气得就要一头扑上去撞他,被他抓住捆绑着的双手揪住了。一击不成,我口不择言:“谁稀罕摸你!我师父比你好摸一百倍。”
他拦我的动作随之一滞,总算被我抓住机会撞倒了。我的头顶磕到他的下巴,呼吸相闻,只听见他轻轻地,吃痛“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