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要挟我?!
符临江有些动怒,然而他牢记此时自己的人设,是个德高望重的神医,所以故作从容地哈哈大笑道:“自然,我从来不打诳语。”
“那便好。”孟淮起身向符临江深深一拜,道:“何时取血?”
“越快越好。”
孟淮沉默须臾,问符临江:“不知宅中可有信鸽?”
“有。”符临江疑惑道:“郎君有何用呢?”
孟淮道:“既然做此重大决定,当然要给家里人报备一声,也要…”他顿了顿,道:“也要跟夫人留下只言片语。”
“也对。”符临江命人准备好笔墨,孟淮回房书写,他先去安排其他事务。
孟淮走到案几旁用燕国文字写下了一封信,到时候寄往事先与阿萨约定好的地址。
孟淮想,身上有两份责任,偏他只有一个人,是劈不成两半的。不论选择哪一个,都会伤害对方,不论选择哪一个,都是对另一方不负责任。
既然如此,不如选一个不让自己后悔的。
燕国复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可能穷尽他与阿姐一生,这都将是个虚妄的梦。
但秦嬗不是梦,她就在自己面前,是活生生的人。她的话,她的笑,她的亲吻都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只能对不起阿姐了。
孟淮想,阿姐可能会原谅我。但我如果不选她,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孟淮将给阿萨的信写好,除了交代一些事宜外,他还托阿萨向姐姐道千万句对不起。
请当桑措就是个懦夫,他没有带领燕人复国,他无能无耻,每个燕人都可唾骂千遍万遍,都可以掘墓毁尸,挫骨扬灰,他无怨无悔。
请姐姐务必保重,倘若能坚强地活着固然好,但如真不想撑下去,那便不撑了,每人都有脆弱的权利,他们可以在地下相伴,来生还做姐弟。
孟淮边写边流泪,这些话压在他心里很久了,两相拉扯他也压抑很久了,现在总算有这么个出口,能逼迫自己做出抉择。
下了决心,卸下肩头千万斤重担,孟淮反而是轻松的。
他将信卷好,将那个背负仇恨的小王子封在五寸来长的纸片中。
眼下存在的终于是一个单纯的孟淮了,他只是秦嬗的丈夫,再也没有人命令他不能爱,只能恨,他也再不需要做戏算计,再不需要挣扎于愧疚亏欠的沼泽中。
他这颗心,这个人于可以完完全全地交给秦嬗了。
孟淮蜷缩着身子,抱膝挨着床坐下,微笑地看着秦嬗,笑着笑着眼泪又滚了下来,他用手背胡乱去擦。
“…我舍不得你…”孟淮哽咽道,“我怕有人会欺负你...你的父皇,你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如财狼一样,没有人心。他们互相争肉夺食,就会伤害到你。你若愿意再嫁一个有能力的丈夫当然好,但你又很要强,不愿意躲在府宅中受人保护…相比在他人身后安稳,你更愿拿起刀自己去战斗,你真是让人又恼又爱…”
恼你总是冲锋在前、不顾自己,爱你如此坚韧不拔、赤忱如金。
孟淮咬着唇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说:“…我想写,但又怕你有压力,怕你会记得我,怕你久久走不出来…”
“你会记得吗?”孟淮这般问,秦嬗无法回应,他却自答道:“…如果你会难受,我宁愿你淡忘…”
他说:“假若真像那位小公子说的,我喝了孟婆汤,是想要爱你,那我这次还是要喝。我要把这辈子所有的仇恨、矛盾、纠结、肮脏都忘记,下辈子我干干净净地做个人,再来找你…”
孟淮直起身子,跪坐在秦嬗身旁,静默了许久。终于,他伏下腰,在秦嬗的唇上,盖上轻轻一吻。
一滴泪水,从他明亮的眼中,颤动的睫毛中,滑过鼻尖,落在了她的腮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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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临江带孟淮来到鸽舍,挑选了一只常跑弋阳西县的信鸽,将信笺接过来绑好,双手一翻,白鸽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慢慢消失在漫天星海中。
符临江回身,只见孟淮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嘴角挂着释然的淡笑,他打了个寒噤,这从容赴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扣扣脸颊,想着是不是有些过火了,符临江试探着问:“郎君除了给家人报信,可有跟夫人留下只言片语?是否需要我等转交?”
“不必了。”孟淮轻声道,眼神无限温柔,“她能醒过来就好了。”
“可她醒过来,我们怎么说啊?”符临江继续扯谎道。
“那就说我旧疾犯了,药石无医…”
“那她如果哭呢?”
“那就哭吧…如果她会哭的话。”
这是什么话,符临江真是不懂了。
看起来郎君为了夫人可以付出性命的,如此浓烈灼热的感情,怎么到了离别时反而淡了起来,什么叫哭就哭吧。
“那她如果闹呢?”符临江紧追着问。
“闹?”孟淮皱了皱眉头,想秦嬗真的闹起来,一般人可能真的驾驭不了,但她毕竟不是不讲理的人。
“那就随她闹,”孟淮道:“晚生房中还有一些钱财,可以先给神医。”
“……”符临江心想,这是先给精神赔偿了吗?!
此时有药童来报,说准备好了。这是准备给秦嬗施针,也准备给孟淮取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