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邵天摘掉帽子,靠着栓桩将头发抓在脑后,“不怎么样。我想了想,临死前唯一还想见一面的傅家人,只有你。”
“阿添,最后一次,我劝你收手。”
南洋海面暗潮涌动,货船码头藏满警衣,庄明辉坐在停靠在三号码头的指挥车里,通过监控指挥行动。
魏邵天并不理会他的警告,带上白手套,扛起一根柚木往货船上装卸,“我知道你不敢一个人来,正好,我喜欢人多,热闹。”
傅桓知伫立在夜风中一动不动,想必在他眼中,自己的模样一定愚蠢至极。
“我出不了港没关系,但我答应了魏秉义,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去。做人,要讲道义。”
直到搬空最后一捆柚木,魏邵天才脱下手套,对着监控摄像点一根烟,口气已然不同,“在香港做官,薪高权小怕出事。若几位阿sir非要跟我过不去,我只有将录影带寄送到全港所有有线频道,到时几人能升官坐高位,几人又要脱公服下神坛,自己心里清楚。”
毫无协商余地。庄明辉盯着屏幕数秒后,摘掉耳麦,拿出手机拨电话请示。
出动整个警队抓他一个人,瞎子都不可能失手。趁着他们开会讨论时间,魏邵天已慷慨提供了新方案。
“别担心,二十年追诉期早过了,我没想要翻案。”
车里的,码头的,都在等他这一口大喘气的后文。
魏邵天吸了吸鼻子,“我今晚叫你出来,是想教会你感同身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样,看着阿妈去坐牢的心情,是不是不好受?”
“是,全世界都欠了你。那你告诉我,嘉林边道,你为什么不报警?”
傅桓知摘掉挂线在衬衣里的对讲麦,扔进海里,迈出一大步。
“母债子偿……对,只有你阿妈什么都没做,她既没有一点私心,一心要干干净净离开香港,为什么要留下那卷录像带?她和魏秉义,都是咎由自取。既然拿了钱,就该不拖不欠,这才叫江湖道义。”
开口是钱,闭口还是钱,傅云山教出来的好儿子,货真价实生意人。
终于听他讲出一句心里话,魏邵天点头表示赞头,跳上货船,踢翻脚边的汽油,随后举起手中尚在燃烧的烟,连眼睛也未眨。
两百公斤海.洛.因,按市价,刚好值一亿。只要烟头落地,所有的债都还清了。
一亿港币,能做世上的所有事,唯独买不回一条命。
“一个亿,我现在就能还给你。你们欠我的,又怎么还?”
最开始,只是一个很小的错误,可能是一笔赃款,可能是一宗最多坐上几年牢的贪污案,也可能是一卷涉及贿选的录影带。
但为掩盖这个小错误,人们又犯下了更大的错误,费尽心思圆谎,像滚雪球一般滚到最后,最初的那个小错误究竟是什么,已没有人在意。
烟灰跌落,火星将要燃到烟蒂,傅桓知从口袋里拿出电话。
“放他出港。”
天光破晓,货船驶入珠江口,进入南粤码头,岸上的人群着黑衣,还有长.枪短炮的记者在列阵等候。
有人在等一罐骨灰,有人在等一场审判,有人在等一条大新闻,有人在等一场雪。
这样的日子,应该只有两种,狂欢的独立日,和疯狂的世界末日。
魏邵天迎着烈烈海风,望向彼岸,货船接驳的位置,只有齐宇一个人知道,但码头却不止有他一个人。他清楚,自己已众叛亲离,再无路可退。
他做了半世恶人,恶贯满盈,也不算一事无成,至少,他成全了一个女人。
他想她下半辈子,能够睡个好觉。
于是他站在船头,身形渺小如一叶木筏,手里捏着在南澳拍的那张相片,最后看了一眼上面的笑靥,然后把它放进夹克靠近心口的位置。
这一次,他一定不能把照片丢了。
齐宇看着斑驳锈红的货船入港,摁开无线电,只身一人上前。
这个局,香港和安城警方布了十年,只为在今日将他们一网打尽。
船上扔下一盒玉溪。齐宇捏着那盒烟,叫了一句,“哥。”
“只有我死了,才能天下太平。领功交差,再不用演戏。”
魏邵天反过右手,于身后握枪,“齐宇,你还在等什么。”
他从来孤傲于世,即便错也要错到肝脑涂地,今日终于要落败,干脆将双手献上。
因为除了上帝,没有人能审判他。
无线电中传来清楚有力的两个字。
“开枪。”
八十年不曾下雪的安城,终于落下了今冬的第一片雪花,成为本世纪的定格。
离开浸信会时,她问他:“你答应我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他对她点了头,“La Nina,明天,会下雪。”
Porque eres la mia nina.
第62章 情人 (正文完)
“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人人都发了疯抛售房产,谁手上有现金才是王道,地产商不赔反赚。结果到了第二年,房价就暴跌六成,高位入市者纷纷骨折,这一跌就足足跌了五年,也没见一家地产商破产。”
“我们就不同了,哪个不是负资产,一旦断供,银行追缴你到破产。我昨晚做梦醒返,出一身冷汗,真是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出来。”
“相比下,还是跳楼好,无债一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