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邵天本能的一步横在茶拉和她之间。茶拉不动,他也不动。
宋瑾瑜的手在抖,呼吸在抖,身体也在抖,“你害死我阿妈,阿爸,我细佬……也害死了我。”
魏秉义气定神闲,仿佛对她手中的枪视若无睹。大半辈子,他被人用枪指过无数次,倒还是第一次有女人拿枪指着他。只可惜,他的阿娟太善良,太柔弱,哪怕磨砺了十年,也不可能开出这一枪。
“如果你不背叛我,你一家都不会死。”
她双目充血的看着这张脸,十年前发生的一切,做不完的噩梦,一并涌上心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从未没有过半点悔悟。
她恨他,十年来,恨到有了心魔。
“该死的人是你,你罪有应得。”
听到这句话,魏秉义突然大笑,“你们听,她说我罪有应得。”
他望向静默地杵在一旁的魏邵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恶人。阿添,你告诉她,我是谁?”
魏邵天的太阳穴跳了跳,宋瑾瑜死死的望住他,希望他能再次读懂她的眼神。
因为他曾经说过,会学做一个好人。
魏邵天漠然往前迈了一步,只是这一次,他拦在了她和魏秉义之间。
他握住她的手腕,在骨节处稍一使力,就卸掉了她手里的枪。这个瞬间,她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东西,希望也好,绝望也罢。
枪重新回到原主人的手中,茶拉不清楚魏邵天下一步会做什么,当即调转了枪口,而魏秉义却早已洞悉一切。
魏邵天不会动手,因为他知道,开了枪,她就无法活着离开城寨。
在三人的注目下,魏邵天利落的卸掉了弹夹,把枪扔到角落。
“茶拉,你先出去。”
茶拉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收起枪杆,回守屋外。
魏秉义从佛龛后面拿出一把木柄袖珍手-枪,柯尔特Colt Police Positive转轮手-枪,七十年代香港皇家警察的配枪。
“警号079640,我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我做傅云山的狗做了六年,六年,无家无子,原本他逃不掉的。”
“可我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么绝。他杀了我上司,毁尸灭迹,亦销毁了当年所有的档案。我唯有逃,逃得远远的,可他就是不肯我好过,连阿筠也不肯放过。”
“我做警察,为的就是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躲一辈子吗?”
站着的,坐着的,没有人出声,屋里仿佛只有他一人在演独角戏。
宋瑾瑜听完这些,心中没有震撼,亦没有同情,“你走了他的老路,就不再是警察了。”
她站起来,眸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你完了,城寨也完了。”
她在挑衅他,激怒他。她是活生生的人肉追踪器,城寨的坐标已经暴露,枪响,就是信号。
“阿娟,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魏秉义把玩着手里古旧的枪,“你想寻死,我也成全你。”
魏邵天赫然抬头,目光锐利如鹰,“契爷。”
宋瑾瑜神情平静且坦然,仰着脖子,毫无怯意。
魏秉义用一尘不染的袖子擦拭着锈迹斑斑的枪口,一声叹息,“可惜,今天是斋日。八关斋戒,首戒杀生。”
他转过身,把枪递给魏邵天,“泰安,我可以给你。不过今晚,你亲自送她上路。”
第32章
魏邵天把食物放在地下,是热腾腾的米粉。
宋瑾瑜散发缩在墙角,抱膝坐着,冷冷说着,“我不会吃的。”
“随你。”
他直起身子,转身就走。
“你为什么不开枪?”
缝隙间偷漏的日光打在挺阔的背上,他的声音很淡,“毁了这里,也会有新的城寨。”
正如深渊不会有尽头。
“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了一句话。”
她的声音颤抖,记忆翩回到东孔岛那个夜里,他在她耳边低喃。
“让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
宋瑾瑜望着他,“是什么意思?”
魏邵天偏过头,身上的某一块肌肉绷紧,“意思是你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你不属于这里。”
“那你呢?”
她在问他是否属于这里。
他的声音干脆利落,“我的人生,与你无关。”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跳进河里救我,为什么给我做米粉?这些,也都是我幻想的吗?”
即使光线再如何昏暗,他还是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
这个瞬间,她想的不是霍桑是否见到了齐宇,警方又是否已锁定了城寨的位置,她想的,甚至不是能否找到机会杀掉魏秉义,哪怕以同归于尽的方式。
过去十年,抵不过在湄公河上度过的两日。
她绝望的发现,自己究其所以不过是个女人,企图证明爱意的存在。
眼泪快要跌出眼眶的瞬间,她仰起头,用手抹掉了。她不想以卑微的姿态来迎接他的无动于衷,这是她最后的自尊。
她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的吃着米粉,将眼泪也都咽回去。
魏邵天没有走,而是看着她狼吞虎咽,汤水溅在了衣服上,她毫不顾忌的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你有没有读过《情人》?”
她自顾自说着,“殖民地上,故作清高的法国女人和自卑懦弱的中国男人,说是爱情,不如说是那个畸形时代的产物。也只有在湄公河上,这个故事才会发生。回到巴黎,他们的生活永远不会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