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快点昂,火房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王文成松了口气。
“好,谢谢。”
赵承安的声音依旧嘶哑着,听的人嗓子眼跟着发痛。
王文成一溜烟抛出了营帐。
赵承安则又愣了一下,想了想,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两条细棉布,将自己红肿的手小心的缠裹了起来,这才打起精神大步朝外营走去。
……
这是赵承安来到陵城关后,第一次出营。
和新兵营那一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天色很暗,阴沉沉的。
厚厚的乌云压的很低,不断滚动在头顶上,仿若伸手便能碰触,让人禁不住下意识的缩着脖子。
从远远看到的片片阴影,到走进后那破碎凌乱的画面……
赵承安握着铲子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从不知道战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目之所及之处,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残破狼藉的尸体。干涸的血渍浸红了他脚下的整片草原。
战场上的气味说不出的浓郁。血腥味、和尸体停放了一夜的那种混乱的味道搅和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看不过这尸横遍野的悲惨世界。
草原上的风呜呜咽咽的呼啸着,将这一方天地翻搅着,却怎么都吹不散那血海尸山。
赵承安的心头翻滚着,身体僵硬着崩成一张弓。
如果不是旁边面色沉寂的老兵,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转头跑掉。
赵承安控制不住的颤栗,像是被闷头打了一顿,没有一丝的力气支撑他转身。
“呕——”
终于有人控制不住的,抓着脖子,犹如被整个卡住了喉咙般的干呕出声。
“呕。”
赵承安喉咙处动了动,压下那几欲出口的呕意。
理智在这一刻,强大到无可比拟,强逼着他睁大了眼,一眼一眼,一幕一幕的,将眼前支离破碎的画面,全部的,深深的印入眼中。
老兵们沉默着,静静等了一会儿,才呼喝着开口,“干什么呢!都愣着干什么!”
“干活!”
“你,你,你们几个带两队人,去那边挖坑!”老兵遥遥指了指战场斜后方的一处稀疏的林子旁,然后目光在赵承安等一些明显的新兵蛋子身上划过,“那你们打扫战场!”
“愣着干什么,还要请你们动手么?”老兵一脚踹翻了依旧痛苦蜷缩着不敢抬头,想要将五脏都吐出来的新兵。
打扫战场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要收集敌我两方,遗留在战场上的一切事物。
包括武器,包括盔甲,包括他们随身带着的兵牌,甚至是他们身上染血的胄甲。
赵承安将一个敌军的士兵使劲翻开,露出被压在下面浑身是血的己方战士,那人的眼睛都还未合上,涣散的瞳孔,透不进一点光,空洞洞的对上,无声的诉说着不甘的绝望。
赵承安咬牙,用被粗布裹着的双手,卡在他僵硬的臂膀下,将人拖出了战场,然后又去搬运下一具尸体。
战场上,没有哪具躯体是完好无损的。
赵承安有时候将人扒出来后,总是忍不住回头,去搜寻对方残缺丢失的一部分躯干。
有时候是胳膊,有时候是腿,甚至是被齐跟削断的手指,他倔强的想要凑齐了,让他们能够尽可能完整的离开。
可是这个战场上那么多人,那么那么多人,那又那么多残肢。
他甚至捡起了一个手臂,放到旁边,才发现,不是那人丢失的。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的压抑。
而更甚至,还有些人,连躯干都散落成了一块块的肉泥。
没有时间痛苦,赵承安弯腰,咬牙将地上的头颅捧起,下意识扶正了那人头上尖尖的帘帽,然后在附近看了一下,很快找到了那缺了头颅,一身胄甲的身体。
只是还不等他动作,那边负责收集兵器的士兵走了过来。
抽出了那身体上插着的箭支,两个人又合力扒下了,那人身上染血的盔甲。
赵承安张了张嘴,却一个气音都吐不出来。
残忍么?
赵承安不知道。
战场上很沉默,每个人都很沉默,衬着暗红色的地面,和乌灰色的天空,说不出的悲怆和苍凉。
不断的有打着勾旋的风,从身上吹过,吹的赵承安浑身发凉,从头,到心头。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很久,久到赵承安已经麻木了似的,将一具具身体分开,然后将已经冰凉的躯体,一个一个的拖到一边,一排一排的,码出一片尸海。
等到终于将最后一具尸体拖出战场的时候,入夜已经许久。
天上没有月亮,乌黑黑的。
整个战场上,只余被风吹的摇摇摆摆,或明或暗的火光。
那是一具东陇大军的士兵,身上被砍了两刀,一刀从脸划到了胸,一刀将他的胳膊,至于最后一丝皮肉连接。
在离战场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挖好几个偌大的深坑。
赵承安一路拖着那具尸体来到最近的坑边。
然后推着他的身体,用力推了进去。
尸体软软的滚落。
碰。
**砸落的闷响。
又深坑中用人堆摞起层层叠叠,小山般的尸体。
这是最后一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