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了一眼,见里头嵌着两只细小的银戒,许是时日已久,即便灯光闪耀,那戒面依旧灰沉沉的,不起半丝涟漪。
只听乔桥清晰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响起。
“分手那天,我本来要送你的。结果……”似是有微弱的叹息,她顿了一下,“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明知道该扔掉,却总是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那就继续留着。”陈瀚文打断她的话。
空气安静下来,长久的沉默。
“还记得那天你问我,我爱你吗?”乔桥说,她转过脸来,平静地直视他,“你想要我回答什么呢?”
关于答案,两人心知肚明。
她本就对他旧情难忘,而那时他又救了她,为了她连命都不要,她哪里还有半分抵抗能力。
只是,明明他什么都知道,却又偏要来逼她。
明知道她会痛苦,会寝食难安,可他偏还要来逼她。
一如既往。
他爱她吗?
或许是。
为着这点微末的喜欢,她每日都似在两道悬崖间的绳索上行走,提心吊胆,患得患失。直到今天梁泽楷问她,她开心吗。她忽然就从迷局中清醒过来。
“我爱过你。”她说,“恨过你,但是从今天起,都不会再有了。”
陈瀚文张口欲言,然而对着她平静的眼,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时,他心底已如明镜,知道他们之间再无一分可能。
念头刚起,身子就忍不住颤动起来,竟是连拐杖都抓不稳。
他伸手揉了揉脸,半晌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小乔……”只叫了个名字,声音便又哑住,带了点呜咽,“你……”
他深呼吸,压抑住声音里的抖,“真的,决定了?”
“嗯。”乔桥点头。
“嗯。”他也这样答,竭力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原本还想说些“希望你跟梁泽楷会幸福”之类的祝词,但心里的凄凉越甚,牵了牵嘴角,自嘲一笑,转身出了门。
一个月后,他听陈瑶说,他们去了英国。半年后又办了婚礼。
婚礼是在英国举行的,全家人都忌讳着他,只偷偷商议着该怎么背着他去参加婚礼,他心里好笑,又觉心酸,干脆直接去了南美洲看豹子,结果半途还是没忍住,又偷偷飞过去。
明亮宽阔的教堂里,他站在昏暗的角落,见她穿着拖地婚纱,笑盈盈地将手递给梁泽楷,又在众人的欢呼里,与他深深的长吻。
头顶白鸽扑棱棱飞起,他转身出了门,一向多雨的伦敦又飘起蒙蒙细雨,他顶着细密的雨丝东奔西走,待到黄昏时,不自禁又回到教堂,教堂里早已空无一人,地上全是破碎的花瓣和气球。
他拾起一支玫瑰,浅绿的枝茎上系着一根细长的白色丝带,花瓣怒放。
倘若……倘若……
他止不住地想,手指用力,枝茎上未被刮净的倒刺陷入皮肉,轻微的疼痛蔓延开来,最后竟是疼得站都站不稳。
一晃,这许多年便过去。
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视屏幕还不停闪烁着,陈瀚文怔怔看着照片,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是他母亲。
“喂。”他接了电话。
前些年,他母亲做了手术,死里逃生捡回条命,心绪豁达许多,渐渐将公司事务放下,在家休养。陈瀚文整日意兴阑珊,见她可怜,与她关系也大为好转,有时甚至还能说些知心话。
此时陈母打来电话,东扯西扯一阵后,又是绕到他婚事上,说她年岁大了也想抱个孙子怡享天伦之乐。
陈瀚文没作声,半晌后答话,故意带着不正经的腔调,“我这祸害一个人过挺好,您老要真想抱孙子,我给你想个法子,赶紧的要老爷子把梁泽楷叫回来,把他儿子抱回老宅养。”
梁泽楷儿子已有七八岁,一张嘴跟陈瀚文似的花里胡哨,漂亮话不停往外冒,每年回国,都只把老爷子哄得胡子乱翘,恨不得金山银山都捧到他跟前,哪怕连陈母素有成见,见了他面上都有几分喜色。
有时陈瑶也会说,真不知这梁怀安像谁,父亲母亲都闷葫芦似的,怎的儿子满嘴跑火车。
陈瀚文笑笑,也不答话,他只见过照片,真人却不得见,一是众人瞒得紧,再者对这个乔桥与旁人的孩子,总是不免介怀。
此时陈母听他这么一说,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恨恨骂一句,“混账小子,真放不开就追去,在这儿含酸射影的给我看有什么用。”
陈瀚文轻笑一声,挂断电话。
先前,乔桥念了他八年,终是尽弃前尘,另择他爱。
他呢。
如今往后一步退不得,往前一步又进不了。
还真是世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胳膊酸麻,眼睛无意识盯着电视屏幕,里面那对小情侣又开始打嘴仗。他遥控器一按,起身披上外套往外走。
刚到门口,折身又回到桌边,将抽屉里的护照拿出来。
睡了一觉,飞机落地。
伦敦正是黄昏。
他轻车熟路坐上出租车,快到达目的地时,他心里一阵紧张,连手指都微微发颤,哪怕是在公司年会上千人在台下直瞪瞪看着他时都不曾有。
没一会儿,出租车停了,他深呼吸下了车。
两道树影婆娑,眼前是一幢独栋花园式的洋房,他在一棵树旁站定,又深吸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