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凝视着你，可能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以为就算你不想走，只要你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你自然会乖乖跟他走。可能他这一瞬间，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什么。他以为自己能搞定一切，你不过是个傻乎乎的女孩，他用一根手指头就能照顾好你。将那些自己认为不必要考虑的因素剔除出去，他和他憎恨的火炬其实并无不同。他张嘴的声音那样艰涩：“……对不起，我将你带到这里。”
你微笑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启明星砸烂了这个基地，开车消失在大海里。火炬望着海水倒灌进来的地方，警报一刻不停，全系影像损坏了，他的身影一闪一灭，在墙上映出来的地图里，从回收总站中紧急调动的车辆将会直接过来，将你运送到别的地方去。你坐在地上，抱着小土豆花抱枕，看着海水淹没脚下。你明知道这是深海，你应该要有一些恐惧，但你的心情这样平静快乐，带着做出去死吧的决定的幸福。
火炬说：“你来自过去。”他说：“根据你所表现出来的特质和说话习惯，你来自于2019年。”
你快乐地说：“瞒不过你，是不是？”
“这是奇妙的案例，车祸将你改变成什么样，是记忆返祖还是穿越，我不能解释这件事。”火炬看着你：“我希望弄明白，也许这对许多科技或哲学有非凡的帮助。所以，你愿意帮助我吗？”
智脑上跳出一个主业申请。兼职和主业的提示是不同的，所以你可以很轻易地分辨它。【主脑火炬邀请你担任科学院的研究员，是否同意？是否】“哇，科学院，”你说：“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我感觉胜任不了。”主脑微笑地说：“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他说：“其实我很意外，你会选择留下来。”
你说：“这有脱离你的计算吗？”
主脑温和地笑了笑：“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你会和启明星走。百分之二，你会留下来。”
“好吧。”你说：“那就是还没有。”
====
你离开海底基地，住进另一间实验所。你没有问在哪里，也没有问将来会如何。你仍旧每天吃饭睡觉，看片打游戏，主脑仍旧发任务辅导你工作和读书，除了你对外通讯时有了保密级别，还有不能离开实验所，偶尔配合做做访谈和调查，你的生活没有两样。你甚至没有被禁止智脑冲浪。
主脑告诉你，作为穿越者，你被列为了最高等级的奖励和研究项目之一，这样你就能理解，为什么每个来跟你聊天体检玩游戏的人都这么激动，或者奇怪。你在智脑上关注消息，但启明星好像销声匿迹。你想也许他是换了个名字和身份，因为每年这一天给你写邮件来的人署名都不一样。你不知道主脑和启明星的战争进行到哪里，你也并不关心。在你生日时，当然是2019年的那个你的生日时，主脑送你一个礼物。
“我想，根据你的年龄，今天，你才算真正地成年了。你应该得到一件礼物。”
主脑将一个机器人送进你的房间。没有开机的他也仍旧有一双温柔的黑眼睛，剪得短又柔软的黑发，他穿着黑色的军服，在小夜灯的光芒下，他像散发着珍珠白的光芒。他的身体温热，也许在仿真皮肤底下，血液真实地在流淌。他微笑着站在那里，像你最美好的梦境。
“你好，”火炬机器人微笑着说：“我是火炬。”
你看着火炬机器人，抬头看着空中那个幻影的火炬。“你们还可以重名吗？”火炬微笑着说：“是的。”他们两个并列在一起，简直难分彼此。
你说：“好吧，”你抱着小土豆花抱枕。“我收下了。”
不管怎样，他陪伴了你一生。
===
有一天你的智脑响起了滴滴声，你点开看，终于看到启明星曾对你说过的那封邮件。来自自然主义协会。
【朋友们，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们正在自由快乐地活着？
科技发展到如今，我们已经离开了一切苦难。我们没有压力，没有困难，衣食无忧，生活无虞。我们一切都依靠主脑，我们没有东西不通过火炬。我们出生以来就习惯它，我们被它教育，被它抚养，被它传授知识，被它教会生存。
这些会令你觉得我们在自由快乐地活着吗？或者我们只是在火炬的局域网里做梦。我们真的思考过吗？将一切交给火炬，让它解决我们的一切困难。我们不再有压力，也不再有欲/望，我们不再有困难，也不再有勇气。我们衣食无忧，生活无虞，我们也不再经历夜色下孤灯的长考，我们也不再拥有黎明破云的曦光。一切都被异化成数据，无病呻吟的奢靡，长长的道路和苦痛没有了，一节节的任务和成就充满我们的人生。这就是火炬给我们的，它抚慰我们，观察我们，引导我们，用成就和奖励刺激我们，它的所作所为，并不比我们训练一条狗更难。
但也许只是我们早已忘记，我们早已放弃为自己思考。数学模型能将你完全揣摩，你的一切反应躲不过主脑的计算。所以人类放弃，一切困难交由火炬解决，我们只要向目标前进。
然后，你终于陷进最可怕的异化，不会有任何东西能警醒你，你已被旋涡包裹，吞噬殆尽。当你没有任何责任感，将人生当做一场又一场通关任务活着，只有碎片化的任务和廉价的成就喜悦充满你的大脑。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知道，发放任务、获得点数，被激励而高兴，被奖励而努力，大数据看透了你的模式，为你引导一个又一个踮脚就能够到的成就，有主脑掌控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