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用猪油炝锅,将专门多擀出的面条做成了浆面。因用上了菠菜,起锅盛好了,就随手又撒上一层碎芝麻。
想着齐湄在工地上,不知道吃了些什么。
夜间点着灯,拿出厚被来,总觉得手里现有的被套,都还不够软和。
恰好齐父想起:“有一块布,是专给湄儿冬日用的,你拿了去,把厚被子收拾了吧。”给了他一大块压箱底的墨绿色绒布。
摸一摸,满手都是温软,如花瓣一般。
齐父又拿出一块来:“恰好要换被套,你把这被面拿去。我想,你两个原该用上这样子的。”
抖开一看,竟是一块喜鹊踏枝的提花缎,红艳艳的,又崭新。这布他在从前的行李中不曾见过,虽不知道公公是什么时候扯来的,却知道为什么在这会给了他。
他脸上有些羞赧,心里却极乐意地收了下来。
珍重地抱了两块布上楼去,套在厚棉套上。今年纺的新线,纫在了针上。
话本里都说,若果然有意外之事,用针时就会扎到手指。可他一切都很顺利。在昏暗的灯光下,做熟练的活计,自然是毫无差错。
一条双人绒被,就这么成了。
且收进柜子,等她回来,是个惊喜。
夜色浓了,楼下二老早熄了灯。他这才躺进被褥,闭上眼睛。
没有她在身边,他也能好好地睡。
一觉,到天明。
第三日,第四日……
戒严的街道早就解了禁,恢复了热闹,仿佛那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阿牛是坚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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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清晨。
是邵盼把齐湄送回来的。
清晨的雾,又湿又冷。门外那株柿子树,不知何时把果子悄悄煨得熟透了,把几条挂得满满的枝丫伸到齐家院墙里来。
阿牛正在井台汲水,只听吧嗒,吧嗒,轻轻的响声。
是落了两个柿子,正摔在他脚下。
他心念一动。
“事事如意?倒是个好话儿。”
这时候外边有轻轻敲门声,齐湄在叫:
“阿牛,你在吧?”
阿牛也是愣了:“在。”
“你在墙根啊?打水呢?开门开门,我回来啦。”
门扉一阵锁响,忽然被人从内拉开。
然后,邵盼就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把齐湄送到家门口了。
她真糊涂。
湄湄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不认识自家门吗?
如今,不但没人谢她,她还得看着这两口子,像是烧久了的两块铁,热得红透了,正互相往对方身体中交融,渐渐铸为一体。
“啧啧,抱得再紧些。难道你俩还能一天不喘气儿么?”
她酸溜溜地腹诽,撅着嘴巴。
这两人还真的不想喘气儿了,就这么紧紧抱着,抱着。半晌,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弹。
一个头发上还挂着漆。
一个裤脚上已被井水湿透。
不脏吗?不冷吗?
算啦算啦,送到了,就走吧,别碍着人家小别胜新婚。
口亨!
改天我再来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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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齐湄的指点,阿牛在储藏室一角,找到了有点破的躺椅。
擦干净,放平了,人就能躺在上面。再放个高凳子,凳子上放了盆子,兑上温水,这样洗起头发来,很是方便。
齐湄半闭着眼,絮絮叨叨地交代。
“你吓着了吧?
“一开始我也吓着了,但是我这没官没品的,皇上才不会把我们当回事。她还没来呢,我们就都被隔离开了。别说看看皇上的样子了,一个衣服角都没看见。
“反正就是为了那个朱雀神涂漆的破事儿。我也不知道那些贵人们究竟怎么样商量的,还好我事先和宋大人都交代妥当了,大概是宋大人应对的吧。
“后来就真的是赶工了。好像是说,既然朱雀神都上色了,只能上到底。我就按照我们定好的那个法子,一色一色慢慢地涂过去。
“你不知道,之前我画了多久的旋子花,我都快变成旋子花了。这次画朱雀神,倒是忽然像有神明显灵一样,特别顺手!那个漆也是,怎么调怎么顺,一点点浓了稀了都没发生。
“到了昨天,一整天都在收尾细节。要不是天黑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躺了一整天,举着一整天的手,就画了一整天。我竟然都没有想吃饭!
“直到上灯的时候,我才拿着清漆,涂上朱雀神的眼睛。
“阿牛,若你能看到,有多好!
“我用黑曜石贴的眼珠,用螺钿贴的眼白。清漆涂上去,那个光彩,是什么东西都没法比拟的,那眼睛,就像活了似的。
“我都佩服我自己!硬是把一个杀头的任务做成了领赏!
“我也有点羡慕宫里的人了。要知道这东西虽然是我做的,但等做完,我也看不见了,除了记忆,什么都留不住。但是皇上每年都能来看看。
“嗨呀,当皇上就是好。”
阿牛从担心到骄傲,最后忍不住笑:“你小声点。”
“没事儿,皇上又不知道。”
“你还说?”
“这么半天了,一脑袋都是桂花香油味,都发臭了。阿牛,你看看,那漆化了没有啊?”
“别急,这就给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