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彦?……”阿冬含着那块糖,瓮声。
白彦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却又好像没有她。
“她先前说,让我在洛水旁的春风亭等她,我等了,可是她没有来。”他的声音第一次这样轻,像一片枯干得失去重量的叶子坠落在夜空里,“我等了两天,两个月,两年……我等得都快把她的样子忘了,等得她终于也把我忘了。”
“你知道等人的滋味有多难受吗?”
“遇见她以前,我从来不等人,因为我知道等不到。等不到爹娘来寻我,等不到衙门施舍的米粥,我想等的东西从来都等不到,冷风、饥饿、辱骂、棍棒……倒是等来了不少。她走的那天,抓着我的衣袖嘱咐我等她,走出院子了,又回过头来大声提醒我等她。我说我不等,绝不会等,她说她不信,边说边冲我笑。”
“她猜透了我,可我却猜不透她。”
阿冬慢慢把小嘴闭上,饴糖硌着腮帮,在口腔里慢慢融化,竟不甜了。白彦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上她白白胖胖的面颊:“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冬望着他惘然的双眼,不知为何,自己心下也渐渐一片惶惑:“……为什么呀?”
白彦听着这个稚嫩、天真的声音,无声一笑:“因为她是个骗子。”
“骗子?”阿冬头一歪,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更不懂了,“你想的人,是一个骗子吗?”
白彦指上微微用力,戳到了她腮帮里的那块糖,他猛地收手,拉开与她的距离,靠在皲裂的树皮上。
“我想救她。”风声响在密密层层的枝桠间,白彦冷冷地望着阿冬,“救一个骗子,你帮我,好吗?”
阿冬小心地咽了口唾沫:“怎么帮呢?”
白彦冰冷的眼神从她的脸上滑落,落在她胖乎乎的一截手腕上:“她练功走火入魔,又被人欺负,中了蛊,这世上,只有你的血可以救她。”
他的眼神渐渐锋利,声音却又渐渐温柔:“会有些疼,你害怕吗?”
阿冬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黑黢黢的眼睛茫然睁大:“要我的血啊?”她的声音慢慢抖起来,“要……要多少啊?”
白彦望着她小小的身体变成一团,坦白:“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点儿,也许,是全部。”
“全部?”阿冬呆道,“那我、那我……不就死了吗?”
白彦眼神如冰,毫不回避:“嗯。”
阿冬脸色惨白,猛地连滚带爬跳将起来,撒开小短腿向林外跑去,跑了几步,不闻身后动静,又慢慢停下脚步。
回头,黑夜茫茫,白彦坐在树下,一言不发。
落絮飘降,飘过他黯然失色的眉目。
阿冬胸口蓦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慌。
“跑都跑了,停下来干什么?”白彦靠在树干上,耷拉着眼皮睨她。
阿冬吸吸鼻子,泪水从眼眶边缘滚落。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救我啊?”风把她的声音一点点地送近,白彦缓缓皱起眉头。
记忆猛被唤回那一天。
秋风,残阳,荒草。
带着哭腔的哀求,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突然间竟被问住——那时候,为什么要救她。
满林阒静,脚下树影无风而动,白彦放空的神思蓦然一凛,强忍内伤欲要冲上前去,破空而来的那人已先他一步,将阿冬夺入了怀里。
阿冬大惊,扭头看去,后颈穴道被用力一点,顿时昏厥不醒。
白彦脸色如覆寒霜。
玄凤抱住阿冬,心知白彦内伤不浅,提醒道:“你若真想救宫主,还请先省下力气。”
白彦冷望着她,眼底杀气敛而不散。
玄凤视若无睹:“圣女是婆婆冒死抓来的,如今婆婆已去,圣女的去留,自当由少主来定夺,白公子无权僭越。”
白彦听到“僭越”二字,哑然冷笑,玄凤眉尖微微一蹙,上前道:“少主已有应对萱娘的计策,还请公子移步回地宫,待与少主商议后,再一并前往摘星台救出宫主。”
白彦手在草地上一撑,低着头站起身来,沉声道:“晚了。”
玄凤眸色微冷,略一沉吟,猛然掉头四顾,其时风声飒飒,间杂簌簌脚步声踏空而来,玄凤定睛望去,只见落叶纷飞深处,四个彩衣宫女簇拥着一位冶丽妇人凌空飘来,赫然便是萱娘一行。
玄凤大惊。
***
地宫外,暗云浮动,呜咽一样的风声从山上一层层地奔下来,直撞得树影飞摇,人心激荡。
莫三刀望着被流芳掳来的那个天机台弟子,只见面黄脸尖,瘦如纸片,一副随时要倒的病态,双眉不由一敛:“你抓来的这个,靠谱吗?”
流芳笃定道:“她叫环佩,是天机台年龄最小,但资质最好的弟子,在萱娘跟前仅待了两年,便学到了她的八成功力,现如今,整个天机台中,也只有她还会下噬心蛊。”
莫三刀复又打量环佩:“这么说,很聪明?”
环佩被流芳封住了穴道,僵硬地跪倒在地,迎上莫三刀的眼神,一时提心吊胆。
花梦双眸微虚,轻轻道:“那可不是好事。”
莫三刀点头。
流芳坦然一笑:“护法放心,环佩的聪明,仅在巫蛊之术上,对于人情世故,可谓一窍不通,整个摘星台人缘最差的人,她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