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晴薇抱膝而坐,目光一动不动地搁在夜光粼粼的水面上。
莫三刀道:“你之前猜,师父恨花云鹤,与那支白玉簪子有关,是对的,只是那白玉簪子的主人,并不是师娘。那簪子的主人叫月白,是花云鹤的第一任夫人,是师父最心爱的小师妹。咱们的师父,是花云鹤的师弟,白衣剑客,何元山。”
夜风在水面上吹开一层又一层银白的浪,天上疏星掉落在那浪里,却无论如何也席卷不去。
莫三刀想起那个遥远的故事,想起飞云峰上那一场遥远的大雪,想起十八年前,花云鹤的双生子被掳走的那一个元宵夜,顿了半天,才一气往下说去。
他一直说,阮晴薇一直没有喊停。
直到他说:“师娘临死前,让我回来与你解除婚约。”
摇曳不休的一片乱影终于恢复岑寂,莫三刀站在这片默无声息的树影里,望着阮晴薇同样默无声息的背影,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再说下去。
她没有喊停,反倒是他停了。
莫三刀抿紧嘴唇,将背在身后的一个包袱拿下来,取出了鬼婆婆的骨灰和离开不归山前玄凤所给的那个檀木盒子,他上前一步,弯腰将两样东西递了过去:“这是师娘的骨灰和遗物。”
阮晴薇终于动了,她转过头来,冷冷的目光在那两样东西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旋即用力挥手,极厌恶地将那两物挥开。
莫三刀大惊,忙先去护骨灰盒,另一只手上的檀木盒子则被打翻在地,被风疾吹,一幅画卷自内哗啦啦滚了出来,映在月光与水光之中,竟是分外清晰。
莫三刀掉头望去。
“这些话,都是她教你讲的吧。”阮晴薇道。
莫三刀望着那画,眉头一点点地拧起来。
“你以前从来不会骗人的。”阮晴薇的声音响在耳畔,响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可是现在,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风声响在水面上、枝杪上、草甸上……阮晴薇突然从树下站起身,半似决绝,半似负气地掉头走开。莫三刀木桩一样钉在那片乱影之下,直到人彻底走远,也没有去追。
他定定地看着地上的那副画,不知过去多久,终于上两步,将那画捡起,摊开。
风还在吹。
他的双手在这风中无法自已地剧颤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秋之叶”、“mymoon”扔的地雷!
——
三刀已经知道真相啦。
尾声会分别以三刀、晴薇、花梦三个人的视角来写,下章是晴薇视角,后天下午六点,不见不散呐。
第82章 天命(三)
自这天起, 阮晴薇再没有见到莫三刀。
她一个人走夜路,走回平县县城,一个人去找客栈, 第二天, 又一个人上街, 上路。这是她在莫三刀学会闯江湖以后, 做得最熟练的事情之一。
她知道莫三刀不会来找她的。莫三刀从来没有找过她,从来都是她小狗一样地在他走过的路上追寻他的痕迹, 在他浏览过的风景上捕捉他的身影。她总是在找,在追,在担忧,在恼怒。而他,只需要回头。
可是现在, 他连头也不会回了。
南方的天,好像是一下子就冷起来的, 那风又寒又湿,扑在身上,像淋着瓢泼的雨,无孔不入。阮晴薇拿所剩无几的盘缠添置了件冬袄, 又为准备回登州的路费当掉了一支簪子。
当铺掌柜在她递簪子的时候, 瞅着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说:“姑娘若真急着用钱,不如还是把这镯子给了我罢。”
他说完,伸出五根手指, 向阮晴薇比了个数。
阮晴薇递簪子的动作一滞, 目光随之落在了手上的翡翠镯子上。
莫三刀每次在外浪够了,回来时, 就会给她买一两样首饰。
可那些首饰,不是一样比一样浮夸,就是一样比一样老气。
这个翡翠镯子,是他所送的东西中,最不得她心意的一个。
他好像根本不懂她喜欢什么,憎恶什么。
他讨人欢心,好像总是讨得这样懒散,这样没有诚意。
又或者,这样笨拙。
阮晴薇搁下簪子,把那镯子取下来,掌柜的喜笑颜开双手去接,却见阮晴薇反手一放,把镯子藏入了怀里。
掌柜的:“……”
阮晴薇点点柜台:“当簪子。”
***
离开平县当铺,阮晴薇径直北上,她很熟悉去往登州的路,可是这一次的路,她走了很久。
她走到洪州城北的禹县的时候,听到客栈大堂里的人们说新任武林盟主莫三刀去了天命阁,他们说江天命这回设下的关卡是比酒量,于是莫三刀在严寒的冬风里一口气喝了一天一夜的酒。
他们说,莫三刀喝酒的那个样子像失了心的疯子一样,没喝前,两眼昏昏的,喝完后,两眼红红的。他喝垮了城南的张屠夫,喝垮了江北的高寨主,也喝垮了风流居的韩三爷,他把所有的人都喝垮了,却还是抱着酒坛不肯撒手。
他们说,这新任武林盟主大抵是高兴坏了;他们也说,这新任盟主怎么一天天愁云惨雾,如丧考妣的?
阮晴薇把盘子里的菜夹进嘴里,想:他竟是这么高兴的么?也是了,他要同她解除婚约,他不要再听她唠叨,受她拿捏,从此以后,他爱到哪儿去到哪儿,爱跟谁好跟谁好,多么自由,多么潇洒,他当然是高兴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