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糖霜就像是细碎的雪花似的,簌簌地铺散在了一块外表焦黄的薄饼上,上头还有一颗颗的白芝麻。
好像……闻着就挺香的?
谢桃有点迟疑了。
最终,她还是没有抵住诱惑,伸手去接了。
她只低头咬了一口,外表酥脆,里头有着桂花蜜的味道,像是还有别的叫不上来名字的清甜香味,带着果香的酸甜糖稀裹在里头,外头又是细碎的糖霜,芝麻极香,甜而不腻。
谢桃的眼睛里流出惊喜的光芒。
“如何?”齐霁笑着看她。
谢桃咬着饼,说话的声音有点模糊,“好吃……”
齐霁闻言,眉眼微扬,颇有些得意,“我郢都老饕可不是浪得虚名,我这张嘴吃过的美食啊,那必得是实打实的好吃才行。”
身为南平侯府的世子,他却活得像是一个不羁的浪荡子。
这郢都无人不知,南平侯府的世子空有其书画之才,却是个无心功名,一心追求玩乐的纨绔。
他却到底乐得做这样一个纨绔。
“表妹从晔城来,不知晔城可有什么美食啊?”齐霁又开始追问谢桃。
谢桃愣了一下,嘴边沾着饼屑,她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把手里咬了半块的饼放在了桌上,然后就转身往内室里跑。
齐霁不明所以,但片刻后他却又见她又跑了出来。
手里还抱着两个盒子。
那是谢桃除夕那日带过来给齐霁的礼物,只是这么多天她没有过来,险些就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这会儿,谢桃把两个盒子放在了桌上,推到了齐霁的面前。
“这是送我的?”
齐霁指了指自己。
谢桃点了点头,“这是新年礼物,本来该早些给你的,但是……”
她挠了一下后脑勺,抿了抿嘴唇,含含糊糊地说,“反正,给耽搁了。”
乍一听“新年礼物”,齐霁那双向来温润的眸子里竟还流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
他与这位表姑娘到今日也不过才见了两次,却未料想,她竟还给他备了这样一份礼?
心里头更多了几分好奇,齐霁当下便打开了其中一只盒子。
而后,他便见其中摆着的,是经由牛皮纸包裹,用线绳束缚好的方方正正的一列又一列的小方块。
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于是那双眸子一亮,他当即拆了一个,里头赫然便是他曾在卫韫手里抢夺过的酥糖。
捏着那枚酥糖,齐霁像是细细地思索了片刻,当他再抬眼看向谢桃的时候,神情多了几分深意,“这酥糖,可是你做的?”
谢桃拿起桌上的半块饼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齐霁捏着那酥糖半刻,忽而失笑一声,如墨般的眼瞳里浸润着清亮的光。
好你个卫延尘,竟早就做了这般金屋藏娇的勾当!
“小表妹,”
齐霁咬了一口酥糖,眉眼都舒展了,他忽然问,“你可是喜欢延尘?”
这忽然的一句,令谢桃瞬间被呛住,连着咳嗽了好一阵儿。
大开的门外,仍在下雨。
声声淅沥,打在檐下,落在倒映着渺远天幕的池塘里。
屋内的齐霁,望着咳出泪花的姑娘半晌,替她再倒了一杯热茶。
谢桃的指腹在接触到茶盏的时候,被杯壁的温度烫得瑟缩了一下手指。
未待谢桃开口说话,齐霁便兀自弯了弯唇角,“看来是这样没错了。”
齐霁并不知道,这位忽然出现的“表姑娘”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但是遇上卫延尘,于她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但同时,齐霁却很清楚,或许对于卫延尘而言,能够遇上这么一位姑娘,却是他的幸运。
卫延尘其人,背负得太多,隐藏了太多。
他身在炼狱,半生从未解脱。
齐霁曾以为他天生冷情,而这人间风月,红尘万里,多少意趣,仿佛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片荒芜的雪原。
而齐霁之所以以他为友,
只是因为,纵使他再感受不到人生热切,世间温暖,但他也同样恪守着自己的原则。
他实则,也同样心怀赤诚。
只是这份赤诚,是他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与枯骨艰难保护的初心,那绝非是善良。
卫韫从不是绝对的良善之人。
真正无辜之人,他从不加以利用。
但与他为恶者,他也绝不放过,从不手软。
他向来是这样果决。
齐霁原以为,依照卫韫这样的性子,或许此生都将注定孤身一人也说不定。
但偏偏,他的身边却莫名出现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尤其单纯无害的小姑娘。
但齐霁此刻定定地看着这个小姑娘时,心里却又忽然觉得,一切又好像都在情理之中。
一个是经世事挑染,一身疮痍的黑。
一个是如白雪一般,晶莹剔透的白。
卫韫身上经年的苦痛,或许只有这样一个足够纯粹的姑娘,才能消解。
不需要她心思千转,胸中谋略,做他身边的所谓助力。
她只要做这样一个足够简单的姑娘,便已是很好。
如案边摇曳微暖的灯火憧憧。
如院落四合坠落的天光里,那流散寸寸光影的星。
似冬日深夜里温热指腹的一盏散着缭绕热气的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