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这些话,她没有少听。
“以前王府的事情都是苏嬷嬷你跟王管家操心,王妃嫁进来之后,把活儿都揽到自己肩上了,让你可以安享晚年,这是恩德。再者说,主掌中馈是贤妃娘娘的意思,你要是想再来管事,进宫去跟贤妃娘娘说声就是,王妃一向孝顺娘娘,娘娘说什么王妃就听什么,这个你怕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吧?”
忆妙是府里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平时待人也是和和气气。猛地这样夹枪带棒来一遭,苏嬷嬷被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没有挤出一个字。
不止是苏嬷嬷,就连忆妙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惊到了。
如若不是今天心情憋闷,苏嬷嬷又偏偏上来找她不痛快,她断然不会说出这些话。
不愿多待,忆妙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回迎霜院了。王妃一直盼着下雪,待会儿怕是要出太阳,我得回去想办法存下来一点。”
说完,不等苏嬷嬷应声,转身离开。
快步走出长廊,转过一个拐角,险些撞上人,忆妙吓得轻呼出声,惊而抬眼,看清人,心头猛地一紧
“殿下……”
险险才稳住。
面前的人不说话,只是目光停在她身上。
饶是忆妙在王府里这么多年,还是被这像刀子一般的目光盯得手心冒汗,腿有些发软。
就在扛不住想要跪下的刹那,面前的人终于开了口。
“她说什么时候回来?”
忆妙一愣,反应过来,“王妃没说。”
说完,忆妙忽然察觉不对。以前不管去哪儿,王妃都会交代回来的时间,这好像是第一次没有交代。
不由抬头,看到面前的人沉了脸色,忆妙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
安国寺地势偏远,本来香客就少,又加上下雪,整个寺里都没有什么人。
吃完斋饭,听说庙里梅花开得正好,晏梨便带着流萤在寺里转转。
看晏梨兴致勃勃的样子,一如往常,流萤恍惚觉得,好像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找到地方,梅花的确开得很好,流萤却看得心不在焉。
她昨晚几乎一晚上没睡。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事情走到这一步才有所察觉。忆妙说过她马虎,她以前还不接受。现在才知道,忆妙那是一针见血。
不管是在漠北还是来了上京,她家小姐从来没有跟人哭诉抱怨过什么,她就什么都没有多想。
却没有想明白,以前在漠北,是没人敢给她委屈受。但是来了上京,宫里的贤妃娘娘,府里的那些人,还有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却跟着起哄的人,这么多委屈……
她只是不吭声。
从头至尾,一声没吭过。
而她竟然以为她真的没事。
一想到这些,流萤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
在寺里转了一圈,准备回寮房,拿上东西回去。
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个小僧,说有人找她们。
晏梨跟流萤面面相觑。
思来想去,都想不到是谁。
“流萤,你回去拿东西,我在大门口等你。”晏梨说。
吩咐完,晏梨跟着小僧离开。
从一条青石小径绕到大雄宝殿前,看到站在院中的人,晏梨脚步一顿。
她没有想到会是萧天凌。
他一身玄色常服站在院中,长身玉立。
就在她停下的刹那,他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他眼底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晏梨心里却有一种直觉——
宫里的旨意来了。
早就知道这件事就在这两天,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却还是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
晏梨尽力露出一个正常的笑,继续往前走,“你怎么来了?”
“上来看看之前点的长明灯。”他答得干脆利落。
这个晏梨知道,作为骁云骑主帅,他在安国寺给战死沙场的人点了很多长明灯。
“哦。”
“斋饭吃了吗?”
“嗯,吃了。”
“那走吧。”
晏梨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她说了是想来吃这里的斋饭,现在吃了就该回去了。
轻嗯一声,抬腿跟上已经转身往外走的人。
*
四下安静,只剩脚下踩雪的轻微声响。
这是两人在一起难得的安静。
没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没有见到人就扑上去,就安静地跟着他身后走着。
她稍微落后他半步,看着路的眼睛稍稍一抬便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加上人生得白,一双手便格外好看,不过只有她才知道,他的手心有层薄薄的茧。
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往前伸,可是还没有碰上,又默默收了回来,手握拳往身后深深背。
担心他发现,晏梨抬眼看他。
视线里只有他的肩背。
这个角度她再熟悉不过。上京规矩多,妇人不能走在丈夫前面,连并肩都不行。所以他身后落后半步的地方,是她常站的位置。
跟在他身后走过很多很多地方,宫里长长的夹道,中秋节上京城的花灯会,秋风气爽的围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