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常人听来,倒觉得她代家有礼有度,却不知她一字一句都带着轻蔑不屑。
换作平日,顾涅辰断然是不会有反应的,但今日代夫人话音一落,他就紧跟着侧过头。
桑乐终于从他侧头的瞬间,从那双涣散的眼睛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是带着凉意的银色,就像那护卫的剑柄一般。
代夫人不可避免地被他一记眼神怔住,似乎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当年杀敌四方的顾将军,带着威慑力。
“顾少爷,我......”虽说这几年代家通过攀附权贵显赫了些,但这代夫人终究还是一个在底层生活过几十年的市井妇人。
此刻面对眼前这个生来尊贵的人突然的冷意,她那佯装出来的威严瞬间分崩瓦解。
代府大院里,代夫人、代婉儿、管家婆子和其余一众仆人都一动不敢动,偷瞥顾涅辰的眼神复杂而沉重。
这不是个傻子吗?为何大家还是会如此怕他?
前后反差太大,连桑乐也开始怀疑,难道他的病好了?
“呵呵。”顾涅辰却笑了。
在一众人的惊讶中绽开嘴角笑了,笑得天真纯良,像当年被顾夫人牵着买糖的六岁孩童。
众人见此松了一口气,看来傻还是真的傻,傻子不经意间的神情,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呢?
只不过是他们心虚罢了。
“姐姐。”
桑乐还沉浸在方才他转瞬即逝的神情中,就见他笑着向自己走了来,那声姐姐叫得软糯可爱。
她一激灵,来人已经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倒是一点也不怕她。
“姐姐,辰儿想你了。”见桑乐未作反应,顾涅辰有些生气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嘴上毫不含蓄地表达着对她的思念。
小孩儿就是这样,直白、毫不保留。
但桑乐却没有再像上一次在顾府一般对他卸下防备,即使她的耳根子在他说想她的时候就红透了。
她抽回手:“顾少爷来做什么?”
桑乐说话时往前瞧了一眼,代婉儿正被代夫人强行拉扯住,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
“来找姐姐。”和往常的顾涅辰都不一样,现在的他,有问必答。
“找我做什么?”
“还姐姐的盒子。”他将手里的木盒子往桑乐身前送,一双眼睛期待地扑闪着。
桑乐瞧了一眼,的确是那日她用来装华稽的,但她却没接:“普通的盒子而已,不要也罢。”
桑乐说话间又往代婉儿处看了一眼,见她的眼神更阴郁了一分,好似再骂她不知好歹。
“姐姐不要吗?”顾涅辰把手伸回来,把盒子抱进怀里,可怜巴巴地问她,又像是再喃喃自语。
他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等着挨骂般地低着头,良久又小声地说:“那辰儿带回去,就当是姐姐送的第二个礼物了。”
他身后的护卫许久没有听见自家主子说过如此多的话,眉毛不着痕迹地一抽,握着剑柄的手指动了动,看向桑乐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
像是见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般。
桑乐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对顾涅辰的冷漠惹怒了这护卫。
虽说她从那日在顾府被顾涅辰无形地调戏之后,就决定要当一个高冷的杀手,要冷静地处理她和顾涅辰的关系,但她还是很惜命的——
毕竟还要活到亲手杀了顾涅辰的那天。
于是她立马对顾涅辰扯出一个认怂的微笑:“对,姐姐就是这个意思,你带回去吧。”
顾涅辰目光欢喜地一闪,忙抬头看她:“谢谢姐姐。”
“额,无妨......”桑乐嘴角一僵,竟这么好糊弄,她罪孽深重啊。
此刻那护卫神色正常了许多,唯一不满的只有对面一脸狰狞的代婉儿了。
她实在受不了两人的亲昵,一把推开代夫人,冲到桑乐面前,开始她一贯以来擅长的骂战:“代烟儿!你别给脸不要脸,你把涅辰当什么了?他也是你能戏耍的?”
“......”
面对眼前这个气红脸的代婉儿,桑乐只觉身边突然飞来了好几只麻雀,围着她叽叽喳喳。
她极烦代婉儿那尖锐聒噪的声音,平日里若是她不故意招惹自己,桑乐是断不会自讨没趣地去听她叫嚣的。
可这顾涅辰一来,就让代婉儿急了眼,吱吱嘎嘎又开始了,桑乐十分头疼。
“顾少爷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吧。”桑乐这话其实是说给他身后的护卫听的,满脸写着“快带你家少爷走”。
因为顾涅辰走了,代婉儿才能消停。
可那护卫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颔首不作为了。
一旁顾涅辰倒是把她的话都听了去,有些慌张地对上她的视线,又抓住她的手:“我此次前来......还有别的事儿......”
他说得太过着急,憋红了脸。
“何事?”桑乐眼见代婉儿又要张嘴吱嘎,忙用对顾涅辰的冷漠态度堵住她的嘴。
但顾涅辰看不出她语气之间的微妙冷漠之意,只当她是在认真问他为何事所来,便笑着答:“来请姐姐明晚一同去沁湖看花灯。”
说罢,他又红了脸。
明晚是崇观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就是凡间再普通不过的祈福节,百姓会在沁湖放花灯祈愿。
这花灯有什么好看的?桑乐对凡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甚感兴趣,本想着拒绝,但一旁的代婉儿却抢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