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隐居的山叫桃山,山上每到春日,漫山遍野的桃花开着,美得不可方物。
桃山上有神医,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人寻过来已是不易,却不知为何要这副样子。
“这是怎么了?”纪海棠惊道。
“金陵城周家的公子,来了三回了,这得是第四回 了吧。”大师兄啧啧说道。
“也是个痴情种子,可惜了。”二师兄捋着胡子答道。
“实心眼,师父都说了救不了,他还不信,师父便说那你去山下磕头,每走一步磕一下,我看看你到底心诚是不诚。”三师兄幸灾乐祸。
“可不是,不过是吓唬他罢了,没想到他真磕呢。”大师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老二老三,你们拦着他点,别磕坏了头,还得咱们赔。”
大师兄说完,便进内堂寻师父去了。
没过多久,师父便来了,他轻叹了口气:“罢了,叫他进来吧。”
纪海棠瞧在眼里,撇撇嘴道:“这不是个傻子嘛。”
后来,那个傻子上了山,坐在师父面前,眼里都是泪。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周瑾之这个傻子,却什么都做了。
而师父仍然说:“公子还是请回吧,那位姑娘的病实是先天不足,能熬到今时今日已是不易了,若你当真要为她做点什么,便多陪陪她吧。”
周瑾之面色苍白,眼底最后一点火光终于渐渐熄灭,回归静寂。
他生的清秀苍白,年轻稚嫩的脸,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文和书卷气。
纪海棠轻声道:“师父,要不我去瞧瞧?”
“你?你去做什么?”师父气道,“就凭你那几斤几两,看什么病呢。”
“嗯……我去瞧瞧,便是救不了,好歹也可以开些方子,缓和症状什么的。”纪海棠说道,“反正金陵城也不远……”
最终,师父同意了。
他说:“傻丫头,去看看也就罢了,别把心丢了。”
那时候,纪海棠不懂。
十五岁的纪海棠头一回有机会下山,心里多少有些雀跃。她跟着周瑾之进了金陵城。
回去的路上,她好奇地问周瑾之:“那个得了病的人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未婚妻。”周瑾之闭着眼,低声说道。
纪海棠微微一愣,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空落落的。
“未婚妻啊。”她嘟囔着。
“我们青梅竹马,自小定亲,婚期本定在明年,可她说什么也不肯成亲了。”周瑾之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睛。
纪海棠只好挠挠头安慰他:“我也不会安慰人,但你这个样,她一定不会高兴的吧。”
周瑾之愣了愣。
“她肯定想你开开心心的。”纪海棠咧嘴笑起来。
后来,他们到了金陵,纪海棠也见到了那位未婚妻姑娘。
那是个斯文秀气的女子,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纪海棠一见她,便知师父为何说什么也不肯医治。
肺痨之症,两颊带着红晕,身形却瘦的厉害,咳嗽几乎不停,血从帕子上沁出来。太晚了,至多也不过是半月有余的寿数了。
女孩姓陈,是周家世交之女,若不是因为病情,明年便要与周瑾之成婚的。
“好年轻的神医啊。”陈姑娘笑道,“竟然还是个女子。”
纪海棠咧嘴笑了笑:“我是纪海棠。”
许多年后,纪海棠才知道,她这般年纪的女子,没人会正经把她当大夫,周瑾之也只告诉陈姑娘,她是神医的徒弟,下山闯荡江湖的。
陈姑娘便笑着说:“那好,正巧我整日里没什么人说话呢。”
之后的半个月,纪海棠是和陈姑娘在一起的。两个年轻的姑娘,自小都没什么玩伴,凑在一起很快混熟了,整日里闲聊。
纪海棠给陈姑娘讲山上的故事,她便也给海棠讲话本里的故事。
她讲牡丹亭,讲木兰从军,讲帝王将相,风流情种!……
她们只相处了十四天,这之后,她便走了。
临走之前,她还吃力地笑道:“海棠啊,我把我屋里的话本都送给你好不好?日后若有好看的故事,你也替我多看看。”
纪海棠答:“好好,都听你的。”
纪海棠一脸莫名:“我能看得了他?”
陈姑娘笑起来:“真是个傻丫头。”
那是纪海棠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纵然人人都知道,她的生命转瞬即逝,可她一直都笑着,笑的很开心,笑的很高兴。
这之后的每一年,陈姑娘的忌日,纪海棠都会去,而每一年,她都会遇到周瑾之。
所以纪海棠知道,周家又帮周瑾之订了几次亲,都被他退掉了。
周瑾之不见任何女子,没有侍妾,只一心一意的读书,后来他过了童生,再后来,他当了举人。
纪海棠又学了好多年的医术,也出了师。
因是女子,找她看病的人并不多,她便云游四处,常帮一些穷苦的女人们看病。她们身子不好,经常病了而不自知,她用最便宜的药,也不收诊费,竟渐渐在妇人间有了些名气。
后来,她也时常四处游历,直到那一年,她刚回到桃山,周瑾之便找上门来。
金陵城出了瘟疫,而师父和师兄们都不在,纪海棠便跟着去了。
路上的时候,纪海棠上下打量着周瑾之,她许久没见他,只觉得他比过去沧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