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瑜沉默地走在铺满了细雪的宫道上,那些细碎的冰晶在脚下发出了隐约的碎裂之声。长孙沧半晌没得到回音,嘟囔道:“老夫连夜将这个案子审出来还不是为了给你家小姑娘出气,连个谢也没得一声,真亏。”
直到两人即将走出宫门分道扬镳之时,长孙沧隐约自寒风中听到一句:“莫家已覆,今日多谢。”
他愕然看了过去,那个年轻的中书令已经踏上了马车,自风雪中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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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东苑,二公子裴瑾瑜所居后院的地牢中,正关着一个杀手。
裴瑾瑜与纪密一同踏入了昏暗的地牢之中,地面上下着细碎的雪,这地下石室则是阴森而干冷,灯火照出空气中漂浮着的草屑与灰尘。
纪柳捉来的韩涛此前还躺在石床上,听到了脚步声就爬了起来。
他新做的木头面具碎在了被追杀的途中,伤口被裴瑾瑜的人包扎过。近日下了雪,他身上的倒是有几件夹衣,不至于冻死。
裴瑾瑜一行人自地面带来一阵寒意,把眯缝着眼摊着的前杀手冻了个激灵。
他听到自头顶传来了一个冷硬的声音,正是那位留了他一命的大人:“给你个机会从这里出去。”
韩涛如蒙大赦,立即伏下去就是一个大礼:“谢大人恩典!大人请吩咐,在下一定肝脑涂地,誓死为大人效劳。”
牢门外站着数个护卫,却仿佛古墓中的石像,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裴瑾瑜没有看他这番表演,漠然开口:“你身手不差,去查季家的人,不论用什么办法,找到让他们从朝中滚出去的证据。”
韩涛被他声音中的冷意所慑,暗中打了个寒颤,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回道:“季家三子除了好酒好赌没太大错处,倒是城南有一家姓余的,其夫人虽是平常百姓出身,却姿容甚美,小人前来云宁山庄之前季钧已在筹划如何杀人夺妻……”
他见提到云宁山庄时裴瑾瑜神色更冷,缩了缩脖子补救道:“小人正是逃到了余家附近,裴涉的人顾及到季钧才没有大肆下手,已经过了数天,余家大概已经出事了。”
纪密见提到了城南怀安坊,出言补充道:“昨日怀安坊一户百姓家中出事,妻子失踪老人神志不清,正是姓余。京兆尹前去也并未查探到任何异常。百姓皆以为厉鬼作祟,坊内人心惶惶。”
韩涛暗中看了那位大人的神色,继续道:“小人的面具正是掉在了余家门前的柴垛之中,如果能顺利将余家娘子找到接出来,定能作为指认季钧的人证与物证。”
裴瑾瑜扫了纪密一眼,径直转身离开。纪密意会,上前用钥匙打开了石牢的门,韩涛微微躬身对远去的那位大人行了礼,跟在了纪密的后面。
他虽然出来了却还有些茫然,小声问这位裴大人的副手:“大人之前对付的是裴涉,季家季钧不过是顺手,这时候怎么问我季家的事情?”
纪密见此人机灵且已被控制,瞅了一眼前方走得挺远的自家大人,小声指点道:“前几日朝中讨论支援武和城,季家的户部侍郎出言劝阻,他曾经是阮家给阮二小姐定下的娃娃亲。”
韩涛面上闪过一点微妙的神色,心领神会道:“阮家如今的事,就是大人的事,在下一定将大人吩咐的事情办妥。”
两人带着数个侍卫走在阴冷的地牢通道中,纪密倒是想到了自己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同僚还为不用挨板子开心,指点道:“你是纪柳引荐给大人的,你的事也是纪柳的事,如果你失败了,就不会是一百个板子的事儿了。”
这位新换了效忠对象的杀手韩涛跟在纪密身后走着,脸上原本是理所当然的恭敬,纪密这一番话出来,虽然是威胁,却让他有些意动。
韩涛对这个新主子要说忠诚,倒不如是打算跟着强者好活命,也好过得舒坦些,但是他的命也的确是那个黄毛丫头救的。他韩涛能接了差事杀人不眨眼,但却信奉着有恩当报恩
更别说纪柳这丫头还真有些特别,这年头,居然还有她那样的小傻子,还是活的不错的小傻子。
韩涛久未见阳光的脸上慢慢浮现了个笑,嘴上却有些不着调:“纪大人放心,别说季家对我就相当于自家的花园,至少纪柳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当然记得要怎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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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公府这边,阮卿自永成楼回来陪着嫂嫂齐夫人用了晚膳,见齐夫人虽有些憔悴,但精神还好,便放心了不少。
从前是齐夫人照料阮卿,如今却是阮卿向她叮嘱道:“近来下了雪,嫂嫂可千万要记得关紧了门窗。”
齐夫人还有些精力不济,开口安慰她道:“莫要太紧张了,念絮每晚守着我的,你自己也要让从雪她们将屋子关好了。”
阮卿点点头,便向齐夫人的大丫鬟念絮道:“还要盯着侍从们将院子里凝起来的雪粒扫到一边去,千万莫要让夫人摔着了。”
齐夫人摇摇头,笑着叹了一口气:“卿卿这般紧张,我倒是不怕了。”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还未显怀的肚腹:“待这孩子出来,北方应当已经不乱了……我们去武和城看看他爹爹曾经在的地方。”
阮卿听闻不由一阵后怕,齐夫人好不容易从哀恸中挣脱了出来,现在是万万不能再忧虑成疾了。她急忙来到了齐夫人的面前握住了手道:“嫂嫂,哥哥会回来的,真的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