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
王氏在李妈妈的帮助下,解开缎褙的系绳。
“夫人,老奴知道您伤了心……”李妈妈劝道:“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在侯府里生活,您所依仗的,也终究是侯爷。”她伺候了王氏几十年,看事情还是有准头的。
“柳姨娘害您,仔细想来,和侯爷却也没有大的联系。一码归一码,您不能为着柳姨娘的恶毒而淡了侯爷……不上算的。”
“我知道。”
王氏垂下眼帘:“我也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觉得累,觉得困倦。”来自心底的累。
王氏自己发了一会呆,抬脚进了浴桶。她想起了一句诗,是唐代的温庭筠所写——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
前面还有一句。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连起来读更能感受到意味。
大致意思是说:风流是心尖上的珍宝,泪水都是为了风流落下的。而那些薄情寡义的人,他们的罗衣上不会沾染泪痕。
少时读的时候,认为不通,“风流”怎能称得上珍宝呢。这会子却能想明白了,读诗还是要整体去诵读的。就像陈汝宠爱柳姨娘,不喜欢也能宠爱了多年。他的多情给了柳姨娘希望。正是因为这希望,柳姨娘才敢不顾一切,想博取一个远大前程。
而多情的人何曾不是薄情寡义呢?
“夫人,奴婢给您按按头。松泛松泛,好好的睡一觉。”
李妈妈笑道:“你三岁断了奶,哭的可怜极了。任谁都哄不住,还是老奴抱着您来回的走,在屋里走了整整一夜……愣是哄的你睡下了。别看老奴的年纪大了,哄您睡觉,什么时候都是一把好手。”
灵儿被逗得笑起来,王氏却鼻子一酸。她伸手握住了李妈妈的手:“妈妈,等过了今夜,等明天一到,我就和往常一样了。没事的。”李妈妈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担心和关怀。
她都知道。
其实,她没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人总要生活,日子也总要过下去。
冬天的夜,很寂静。风刮树叶的声音,远处街道的偶尔狗吠,都让人听得格外真切。
留春馆里,陈老夫人刚喝完一碗燕窝粥。胃里有了东西,身上也暖和起来。
陈宛柔坐在杌子上掉眼泪,谁哄都不行。
“柔姐儿,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抱怨祖母?”
陈宛柔抽噎不语。
陈老夫人“唉”了一声:“一个人做了什么样的因,就要承受什么样的果。这就是佛家的因果循环。”她走到陈宛柔的身边:“你合计我不心疼吗?”
“父亲要送娘亲去尼姑庵,您都不阻拦。”
陈宛柔低着头。她当祖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可祖母却一声不吭。
“柔姐儿,你只看到我不阻拦柳姨娘被送去尼姑庵……但是,她的命却是我救下的。这一点,你看不到吗?”陈老夫人有些失望:“柳姨娘害的王氏生不出孩子,你觉得她做得对?”
“祖母……”
陈宛柔被猛然抬高的声音吓到了,抬头去看陈老夫人。
“我问你话呢?回答。”
陈老夫人的火气之大,陈宛柔都不敢与其直视。娘亲竟然害的嫡母生不出孩子?她真的不知道有这事。
“娘亲大概有难言之隐吧……”
“再有难言之隐也不能作为害人的理由。”陈老夫人一想起老侯爷临死时拉着她说的那些话,气就不打一出来。
子孙兴旺才是家业之根本。
柳姨娘倒好,不声不响的要绝了他们陈家的后。她疼爱柳姨娘,可不是由着她坑害陈家的。
陈老夫人面对着陈宛柔一脸的无知,胸口闷的直喘气。王氏真的说对了,好好的孩子,跟着柳姨娘都学了些什么啊。
冬枝看不下去了,她给陈宛柔倒了一盏热茶,又递过去,“五小姐,老夫人是真的尽力了。若不是老夫人坚持要留下柳姨娘的一条命,侯爷和夫人不可能妥协的。”
陈老夫人让冬枝退后,她亲自教指点陈宛柔:“你还小,没有经历过世事……我要是强行留下柳姨娘在侯府,才真的害了她。”她活了一辈子的人,内院的肮脏事见得多了。仅仅吃喝这一项,都能随意的取人性命。更别提什么意外的事件了。
“我之所以同意你的父亲送柳姨娘去尼姑庵……一是惩戒。二也是为了她着想。”她顿了顿,去拉陈宛柔的手:“你仔细的想一想,柳姨娘一走,山高皇帝远的。谁的手还能伸那么长去害她呢。”
陈宛柔半响都不吭声,慢慢的也想通了。若有所思的点头。
“先跟着冬枝去净房梳洗吧,晚上就睡在我这里。”
陈老夫人轻柔地擦去陈宛柔额头上的灰尘,嘱咐她:“等睡一觉起来,你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陈宛柔应“是”,跟着东枝下去了。
陈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柔姐儿真的要学规矩,知人情世故了。她怜惜她是庶女,百般宠爱,可不是让她学着害人的。
人这一辈子,靠着恶毒的心思,靠着害人是走不远的。
她最初的心思,是教导柔姐儿成为一个大家闺秀,幸福的过完一生。也算是对得起柳姨娘了。
这时候,许嚒嚒从外边回来了,她屈身给陈老夫人行了礼:“老奴得了消息,柳姨娘已经出了侯府。冯嚒嚒得知事发,一头撞在墙上,死了。贴身伺候柳姨娘的两个大丫头翠绿、翠红……挨了一顿板子,也被赶出了北直隶。”她歇了一口气,补充道:“都是侯爷亲自下的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