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次花丛懒回顾,天地万物,我只有你了。
小龙出生的那日,也是孟阙回归的日子。
她甚至都来不及看看自己的孩子,她一整颗心都在牵挂着,卧龙山中的那枚青色龙鳞。将近三百年,她用精血温养,用灵力保育,那枚写有她姓名的鳞片,终于成全了她的痴念。
那日思夜想的人,正好端端立在繁花丛中,向她轻轻浅浅地笑着,他说:“袖儿...”
我回来了。
是啊,你回来了,取次花丛懒回顾,天地万物,我只有你了。也只有你,再见如今的我,还能眉目含笑地唤我一声“袖儿”...我知道,我就知道,天地浩大,只有你能待我始终如一。
是啊,你回来了...真好,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好了...
三百年,三百年的艰辛酸楚一时间统统涌上心头,独自孕育龙嗣的艰难,独自等待故人的心酸...竟教她红了眼眶。
她本以为,她会笑着去迎接他的归来,这将会是她这三百年来,头一回一展笑颜,却没想到,竟是无端地坠下泪来。
她委屈,真的好委屈,而眼前这条龙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凭白的放任,放任她孤孤寂寂凄凄楚楚整整三百年!
是的,他就是这样做人夫君,就是这样为人父君的,真是...真是贪的个好便宜!
红衣女仙蓦地背过身去,默默拭泪,直至陷入一个...充斥着淡淡龙涎香的怀抱里。
她刚刚抹去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潸潸而下。
他早就知道,她天生与众不同。如今,她身上庞然的仙气,几乎要将他隔绝千里。
三百年来,他的灵魄被一点一点的重聚,他的感官在一点一点恢复,虽身处幽黑的洞穴之中,但已渐渐能听得一些人声吵嚷。
听来听去,听得最多的不过是——“神尊”二字。
他可怜的傻麻雀,这三百年来,该有多么的寂寞啊?
他从背后将仙子拥住,低眸轻吻她乌黑柔软的发顶,语带心疼:“袖儿,别哭。”
你一哭,天地间的某一处,定要有一场倾盆大雨。
暴雨如注,悉数汇入他的心河,逼仄的心腔,满溢着属于她的悲伤。
他总是笨拙,招惹她哭泣落泪,属实不该。幸而今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他有的是时间,去弥补她这三百年,抑或她长达数十亿年来的委屈寂寞...
别怕,不会笑了也无妨,冷情冷性了也无妨,心如死水了也无妨。
“袖儿,别怕,我在这里,”龙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了些,“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会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陪着你。”
红衣女仙沉默不语,任云卷云舒,任乱红纷飞,任那人身上好闻的香气将她温柔的包围。天地安宁,她走向了漫长修行的尽头,她的心停靠在这里,终终于于,不再追问,不再执迷。
然而,孟阙曾一心向往的,一家三口温馨的生活并未如愿到来,南袖对万事万物的冷感淡漠,严重到远超他的想象。
对海的恐惧,是盘古为她设下的封印,如今,她已不再惧海,甚至一个勾手,就能排山倒海,翻天覆地...
可这揭去的封印,似乎连同她的七情六欲也一并揭了去,小龙是她含辛茹苦,孕怀三百年才得诞下的唯一的孩儿,可她抱他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对自己的亲儿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呢?
孟阙颇感无奈的同时,更多的是,深无穷尽的心疼。
他曾爱过的,那只感情充沛的,惯会感同身受的麻雀...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人在这繁华世间,心却始终...飘浮于六界之外。
是啊,她是盘古的眼睛,她亲身看着,每一滴水珠是如何从冰川消融,如何历经曲折汇入海洋,再如何蒸发回到冰川;她亲身看着,每一粒砂砾是如何从山体崩塌,如何历经风吹雨打岁月磋磨,再如何慢慢化形为渺小;她亲身看着,一只鸟吃了一颗果子,种子随它去往远方,在一处完全陌生的地界落地生根,然后抽芽生长,然后枝繁叶茂,然后开花结果,然后...又来了一只鸟。
如此循环往复,循环往复,她看了整整四十六亿年...是啊,她早该腻了。
她曾被海困住,困在了瀛洲岛;如今她是被他困住,困在了苍龙阁。
不过,有时白钰和婉露会来岛上探望,带着他们三百余岁的女儿——白惜月。这时就要辛苦清璇了,既要照看尚在襁褓之中的小龙,也得看顾正是顽皮年纪的月儿,如此,他四人才得片刻闲暇,能好好打一场马吊。
孟阙不禁暗自好笑,如今的南袖,饶是再如何的冷漠无情,这嗑瓜子和打麻将的爱好,倒依然保留着。这强烈而鲜明的反差,让人瞧着,竟莫名的可爱。
流年匆匆过,转眼间小龙满一百岁了,已会下地走路,还能软软糯糯地唤上一声“父君”、“母神”,久不见展颜的南袖终是不吝莞尔。
仙人的一百岁,换做人间年月,恰好一周岁,该是要举行抓周礼的。那天的苍龙阁里里外外都披红挂彩,格外喜庆热闹,白钰一家也到场庆贺。他们的女儿又长高了些,愈发可爱娇俏,孟阙的心里开始盘算,要不结个娃娃亲?
可龙嗣的孕育过程漫长又痛苦,婉露到底凡仙出身,月儿的仙根也并不十分稳固,若真是结合了,到时候吃的苦头只会比袖儿更多...思及此,孟阙也便没了想法,只是将粉雕玉砌的小女娃抱在怀里好一番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