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视线下移,定格在崖边哐当晃动的铁索上。
“他们如何过去的?”白玉贝齿打颤,一张口,唇边全是冰冷白气。
闻人鹤恰巧侯立边上,闻言道:“六百尺下,两峰间各有横岩,最狭窄处,间距不足百尺,如顺着铁索滑下去,再施展轻功抓住对面的铁索,两索一人即可形成一条倾斜栈道,供另一人攀上西峰……”
白玉惊心动魄,思及对面战况,又不禁怫然:“既知有此法可穿越天堑,先前为何隐瞒不报?!”
闻人鹤双目一闭,惭愧道:“即便可抓住西峰铁索形成栈道,也难保不会触发石壁上的机关,再者,老朽先前是真没想到……”
白玉气急攻心,想到陈丑奴与李兰泽眼下的状况,只觉五内俱焚,便在这时,一串凌乱的马蹄声匆匆而至,一名中年男人焦灼的喊声响彻群峰,正是李仲川闻讯以后,前来寻人。
然而周遭喧嚣声何其热烈,一会儿鄙薄乐迩自不量力,一会儿为那还不及凯旋的英雄歌功颂德,一会儿又痛斥苍天无眼……嘈嘈杂杂,起起伏伏,顷刻间便淹没了李仲川那焦心的呼唤。
白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团暗涌的黑,整个人沉浮在这些或高亢或低迷,或笃定或仓皇的声音里,突然也混乱如一片被卷入旋涡的浮萍,脑中轰然乱响,四肢一片冰冷。
天堑那边,金戈声还在,一声胜一声激越,一次较一次迅疾。墙壁坍塌的轰响,乐迩入魔般狰狞的狂笑,密针一般掺杂在悲咽的风中。
白玉抓住崖边一块被霜雪覆盖的巉岩,极力镇定:“多久了?”
问的是战况持续至此,已有多久。
闻人鹤面色凝重:“发现时只是亥时,到眼下,已三个多时辰了……”
白玉绷紧双腮,满脑子回荡着“三个多时辰”,突突乱作的心跳愈发混乱。
乐迩被困西峰一月有余,纵然侥幸不死,也绝无可能和陈丑奴、李兰泽抗衡如此之久……难道他二人登峰前便有遭不测,譬如触动西峰机关,不慎中招?……
白玉思绪纷纷,再开口时,声音已抖:“乐迩强弩末矢,怎么可能与他二人对峙这么久?”
闻人鹤一脸愁云惨雾,欲言又止,便在这时,白玉耳畔落下一个极冷极低的声音:“不是三个。”
白玉震了震,掉头去看,暗影处,一名老妇佝偻而坐,鬓发花白,形容枯槁,一双眸子沉如两团旋涡,竟是赵弗。
“什么不是三个……”白玉蹙眉,回味过来后,睁大双眼看回西峰。
风势渐弱,被掩埋的金戈之声骤然暴起,数道尖啸划破苍穹,白玉竖耳分辨,霎时神魂俱惊。
这一次的交锋声,再明显不过。
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不是二对一,而是……
白玉手足发寒,险些跌坐在地,小丫鬟忙把她扶住,与此同时,一串仓皇的马蹄声自后奔来,有人叫道:“闪开,闪开!百草司急报!”
汹涌人流被迫分开一条小径,一人自黑暗中冲将上前,单膝跪下道:“二位夫人,百草司侍女急报,金司主下落不明,其闭关所处的居室内并无勾魂草解药,反倒有先前她为乐迩制作熏香时留下的香膏!”
白玉五雷轰顶,边上赵弗眼神阴鸷,怒极反笑:“我就说,那贱人当初为何非要以我儿的血入药……”
前一刻还滚烫如沸水的人潮顷刻间鸦默雀静,赵弗在这片死寂中站起身来,淬毒目光环视周遭,一笑之后,放声暴喝:“封锁百草司——所有值守西峰之人,杀无赦——”
话声未毕,峰外回音杳杳,面前人群失神片刻,蓦然惊声大作,抓人的、逃窜的、求饶的……乱成一团。
白玉心胆俱寒,怔怔望着西峰深处,整个人如堕入冰窖。
金枝不在百草司内闭关炼药,那在何处……
室内没有勾魂草的解药,那金枝取陈丑奴的血炼制的究竟是什么……
枕月阁中不是二对一,而是二对二,那战局迟迟没有结果的原因是……
耳畔是尖啸的寒风,白玉坐在彻骨的积雪上,不及回神,一记爆裂声顺风而至,众人瞳仁随之一亮,下一刻,一大团烈焰自枕月阁里冲天而起,不过刹那之间,即卷落绵延青瓦,有如困兽出笼,直往天幕冲去。
众人大惊。
“这是……火、火*药?”
不及有人回应,又一记爆破声炸响耳畔,东西两边厢房火舌肆掠,顺着一圈墙垣一泄而去,霎时爆声如雷,火光烛天,一条火龙朝着峰前方向怒吼而来,眨眼穿过天堑。
众人魂飞魄散,捂耳掩面,如鸟兽四下散开,回头看时,半片寒雾被烈火点燃,于苍蓝夜幕下弥漫斑驳碎金,滚滚青烟,再往后看,一座小院已然沦为火海,熊熊烈火猛如火山泥浆喷溅,沿着峰峦四周不住蔓延。
金戈声彻底被大火吞噬,仿佛寂灭。
“陈泊如——”
一声大喝,贯穿天地,周围数人把白玉紧紧拽离崖前。
白玉奋力挣扎,盯着那片火海,目眦尽裂。
嘈杂人海为这喊声一震,沉默的沉默,发狂的发狂。
李仲川一脸烟灰,瞪红眼睛冲出人海:“侄儿!侄儿!……”
赵弗也终于彻底失控,茫然地叫着:“儿子……”
数十上百的教徒或慨然或怔然地唤着“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