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一笑,微红着脸,喜滋滋地跑开了。
何素兰留二人吃饭,白玉以家中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黄狗为由,婉拒了。
日暮,火烧云一片又一片,白玉走在野花灿烂的田埂上,向陈丑奴道:“大宝很喜欢你呢。”
云低,风轻,火烧云很红,把白玉的脸也照成一片绯红色。
陈丑奴道:“你何时也给我生一个大宝?”
白玉的脸很红,把火烧云也照成一片绯红色。
陈丑奴走在绿葱葱的田埂上,笑。
白玉转身,向前大步走去,过了会儿,又停下,回头来问他:“你觉得何素兰怎么样?”
暮风把田埂两侧的禾苗拔得高高的,白玉站在一片绿海里,陈丑奴也站在一片绿海里。
“不错。”片刻,陈丑奴答。
白玉微笑,笑完,向绿海深处走去。
她今日穿的是红衣,她行走在绿海里的背影,像从天上流下来的一片云。
(二)
这两天,白玉特别忙,又是学女红,又是帮忙洒扫庭除、洗菜做饭。
陈丑奴时而看到她坐在水井边淘米,时而看到她跑去院中浇花,时而看到她把新买的布匹摊开在堂屋桌上,用剪刀小心翼翼地裁,时而又看到她去厨房里偷来刚蒸熟的甜玉米,跟小黄狗一道屋前屋后地蹿……
时而,也看到她突然面向寥廓的云天站住,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云蒸四野。
陈丑奴把小黄狗抱过去,在院外、云下和她并肩而立,他抓了抓小黄狗敞开的肚皮,向白玉道:“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白玉敛神,看向在他侍弄下舒服得眯眼的小黄狗,道:“不是……叫阿黄吗?”
正巧他以前也养过一只小黄狗,用这只来替代,再适合不过。
陈丑奴道:“阿黄只有一个,它也只有一个。”
白玉一震,撞上他深邃的眼神,蓦然沉默。
陈丑奴定定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叫‘百年’,好吗?”
他补充:“‘百年佳偶共天长’的‘百年’。”
有风吹过,携卷着阵阵青草香气,小黄狗在陈丑奴怀里翻了个身,朝白玉咧着嘴笑。
白玉也一笑,上前摸摸它的小脑袋,垂睫掩去眸里神色:“好。”
这是白玉来到陈丑奴家后,黑得最早的一个夜晚。
繁星如水,明月如水,风也温柔如水,把夜下的小院填充得雾蒙蒙的,像个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梦。白玉坐在院里的草地上抱狗,向从水井边走来的陈丑奴道:“再给我喝一坛爷爷的千日醉呗。”
陈丑奴手上端着个盆,盆里是刚刚洗干净的碗筷,闻言道:“七夕那日都不曾喝。”
白玉想骂“小气”,转念又忍住,改道:“所以今日补上嘛。”
陈丑奴不动,似在犹豫。
白玉不给他犹豫的时间,一下子从草地上起来,将小黄狗塞给他,而后端过一盆碗筷,大摇大摆往厨房里去。
陈丑奴抱着狗,依旧不动。
白玉用后背抵住厨房的门,脸埋在昏黑的光线里。逼仄的厨房里还残留有晚餐的味道,炝炒的土豆丝的又酸又辣,丝瓜汤清甜可口,苦瓜肉片鲜美多汁……酸,甜,苦,辣,一样也不缺,一样也不散场。这是她和他的饯别。
厨房外,是小黄狗欢快的叫声,白玉走到橱柜前,把一盆碗筷放下,踮脚拿下柜上的两坛陈酿。
陈酿密封多年,酒坛的封口蜡上都积了尘,白玉一点点地擦拭干净,然后将坛盖揭开,掏出怀里的忘忧水。
忘忧忘忧,至此以后,愿你无忧。
开始是我的事,结束是我的事。幸是我的事,不幸也是我的事。
只有无忧,我希望是你的事。
陈丑奴在院里遛狗,白玉抱着酒坛从厨房里走出来,两坛。
明月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也照在她怀里熟褐色的酒坛子上,她笑,唇红齿白,眉眼粲然,一下子攫住陈丑奴的目光。
“陪我。”她大喇喇走过来,径自在草地上坐下。
陈丑奴也席地而坐,这一次,他们挨得很近,即使酒香飘溢,也不会彻底吞没彼此的气息。
白玉替陈丑奴揭开坛盖,递给他,扬眉:“你酒量好不好?”
陈丑奴单手抓住坛沿,也扬眉:“不好。”
白玉莞尔,双手抱起酒坛跟他一碰:“今晚喝垮你!”
陈丑奴啼笑皆非,举坛饮了一口,转头时,白玉正喝得咕噜咕噜的,像个小小的汉子。
“到底是喝垮我,还是喝垮你自己?”陈丑奴转开头,望向深深的夜。
白玉饮罢,长出一气,水润的眸子里泛起红来,像是喝得很痛快,她用力眨眨眼睛,突然用胳膊肘撞了身边人一下,板脸:“你太斯文了,不作数,重来。”
陈丑奴笑,笑完,双手捧起酒坛,仰头一顿豪饮。
白玉盯着他上下跳动的喉结,一时惊了。
小黄狗嗅到醇香,绕着两人东转来,西转去,尾巴摇得跟个风车一样,陈丑奴顾自喝着,酣畅淋漓,豪气冲天,爽快得仿佛不顾一切,不惜一切。
白玉定定看着,泪掉下来,突然用力把他的酒坛子夺过。
陈丑奴震了震,看向她。
大概是因为流泪,白玉竟恍惚间觉得,他的眼中,也是有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