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心头一震。这人,她见过。
万象森立初次解封时,第一个出现的那位白眉老人,便是他。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枭老?
枭老目光沉沉地扫过众人,气沉丹田,喊道:“起势……”
又是荒文。
嘶哑的声音沿着巨大的扇形广场传开,阵阵回响着,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满带沧桑的感觉,像是英雄末路的悲歌,让人闻之潸然泪下。
人群应声盘腿坐下,整个广场上,只剩下离音一人还站着。
枭老深吸口气,又喊道:“祷……”
数以万计的人,纷纷双掌合十,置于胸前,嘴角微动。
低低的祷告声,汇成一片洪流,嗡嗡嗡地响,带着难言的温柔缱绻。
离音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听见了,那个遥远的歌谣,原来竟是这般唱响的,数以万计的人在低低地诉说着,温柔连绵成河。
“我知造化崎岖,世事难得平畅。然岁月这般长,一时的苦难终将成为过往,望你于逆境中获得抬头的勇气……赠你无上智慧,祈你看破虚妄……千万重困境必将塑造你的人格,锤炼你的筋骨,标榜你的荣光……你终将看遍世间的风景,初心不忘……山河绵长,我敬爱的君王,愿你永寿隆昌……”
一遍又一遍的荒文祷词,低低在离音耳边响起。离音看见点点星光如萤,从数以万计的人身上飘起,汇成了一片星海,灌注于六角的阁楼之上。
六角的阁楼发出濛濛白光。阁楼最上方,那方旋转着的镜子忽然大亮起来,发出一道暖黄的光,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投射过去。
离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起,跟着这道暖黄色的光,径直穿过一重重宫墙,来到一处陌生的殿落。
暖黄的光晕直入内殿,光晕大亮后,离音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喊,“沈谈!沈谈!”
离音心里一震。
重重虚影破开,离音看见,卧在床上的那个美丽女子,正趴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离音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谁紧紧捏住了,疼得她连呼吸都破碎起来。她愣愣地看着床头那对相依相偎的夫妻,眼泪大颗大颗往下坠。
沈谈吐过好几口血,才虚弱地抬起头,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我没事,我们的孩子,我找到她了……”
应川将沈谈拥在怀里,声音都在微微发抖,“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你找到她了……”
沈谈拍拍应川的手背,半倚靠着他坐了起来。她抬眸看向立在床边的另一人,语气里难得带上歉意,“道师,此事,是孤冒进了,害得全族担心,是孤的过错。”
这位道师,当日万象森林初解封之时,离音也曾见过。他一头银发垂落肩头,依然是一身素袍,但看上去比初次见到的模样要年轻得多。
道师听见沈谈的话,微微弓了弓身,“您身上有伤,更该保重自身才是。这次委实凶险,若不是镜灵愿意出手相助,您只怕就迷失在漂流界里了。王裔是我渊南一族未来的希望,您却是我族如今的支柱,就算为了王裔着想,您也该行事三思……”
沈谈沉默了下,轻轻叹了口气,“孤……冲动了。王裔的魂魄在漂流界,却无任何容身之处,长此以往,她的魂魄恐会逸散。依道师所见,该当如何?”
道师眉头微微动了下,“王裔总归是要归来的,用不得他人的肉身,但若是用王裔自己的肉身……一者漂流界的时空法则恐怕不允其入,二者本源境的天道恐怕也不容其出……为今之计,只能剥离王裔的血脉,送其躯壳前往漂流界了。血脉离体,躯壳则无关因果。只是此法……委屈王裔了。”
沈谈轻轻抽口气,“剥离血脉……别无他法吗?”
“别无他法。”道师低下了头。
沈谈将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许久许久,才说道:“准。”
……
沈谈伸出左手,掌心蓄起灵光。金色的光芒闪过以后,在她掌心上空,出现一朵硕大的蓝莲。她指尖在蓝莲上一点,蓝莲缓缓绽开。其中心处,一个身穿肚兜的婴孩正抱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道兽,睡得无知无觉。
离音看着那婴孩和白毛道兽,心头几番滋味交错,难以言表。
沈谈看着那孩子,眼神十分温柔。她看了许久,才微微抿起唇,几次伸出右手,又颤抖着放了下来。
“我来吧!”应川握住沈谈的手,“沈谈,让我来!”
应川轻轻摸了摸蓝莲中心那孩子的脸,然后伸出右手,将自己的掌心划开。鲜红的血一下子喷涌而出,汇入蓝莲里。
“应川!”
“祭司不可!”
应川眉眼沉沉,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他嘴里快速念动着法诀,红光形成一道道繁复的纹络,最终隐入那个婴孩的身体里。
应川的脸色微微发白,但脸上的表情却放松了许多。他轻轻碰了碰那孩子的脸,眉眼十分柔和,“阿爹这一生,只愧于你们母女。你阿娘,阿爹还能守在身边,只你……却要离开阿爹了。不要怕,漂流界路途漫漫,阿爹护着你。红尘三千浊气,阿爹替你挡着。阿音,你要好好的,阿爹等你归来的那日……”
他说完,掌心白光大亮,沉沉地,往那婴孩压去。
一层血色涌动,直欲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