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吃药,他很乖,一切听从安排。
夜里十点,阿普唑伦一片,他一直醒着。
大约三点,我没熬住睡了,六点钟醒,看他的样子仍旧没睡过。
白天大多数时间躺在床上。
……
第三天
今天还是十点钟一片阿普唑仑,夜里我醒过来两次,看他睡着,应该是安稳睡了一夜。
白天起来了一会儿,但只是呆坐着,就这样慢慢耗着时间。
……
第五天
睡眠好了一些,每晚能睡四个小时左右,但情绪、思维和行动力没有丝毫改善。
今天他哭了一次,打电话给医生,说是好现象。
……
第十四天
医生换了一种药,另外两种加了剂量。
也许是因为耐药了,又开始失眠,其他症状仍旧没有改善。
……
第三十天
换药并且增加剂量之后,出现了很严重的副作用,头痛,晕眩,低热,震颤。他手抖得没法把食物送进嘴里,说话声音也变了,没法自己上下楼梯。
合租的同学有事,我只能自己去药房给他续药,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站在窗前。八楼,我有些害怕,想哭,但又不敢当着他的面。以后不管去哪里,一定带着他一起。
……
第四十八天
复诊,医生下了重度抑郁的诊断,又说应该住院。但他不能接受,并且开始抗拒吃药,像个小孩子。
……
第六十五天
药好像起效了。他像平时一样起来坐了一会儿,翻开一本书,但这一次他是真的在看。虽然只是半小时左右,事后他自己对我说,药好像起效了。
……
第七十天
药效越来越明显,他可以集中注意力看书,上网,还回复了教授的邮件。
我们出去散步,路上聊了聊。
他说他骗了所有人,其实没办法完成,但还是承诺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就是个fake,什么都做不到。
我说,那为什么他们都觉得你好呢?教授把什么机会都给你,比嫡系上来的美国学生还要喜欢你。
他还是说,那是因为我还没犯错,他们会觉得我好,直到我犯错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现象,但至少他愿意说话了。
……
第一百零五天
今天散步走到社区中心的网球场,那里有个教练带着一群孩子练习移动脚步,有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子还分不清左右,总是做错。她每错一次,大家都会笑,她自己也笑,胖胖的小手捂在嘴巴上,有一次笑得太大,摔一个屁墩。她站起来,还在笑。
他也笑了。这么多天里的第一次。
我说:真想回到小时候,像小孩儿那样就好了。
但他想了想说,我不敢。
不敢什么?我问。
他回答,不敢回到小时候。
为什么?我又问。
他说:长大太难了。
……
第一百一十五天
他恢复得很好,已经开始画图,写方案,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我们每天出去散步,今天甚至远足了一次。
但睡眠又减少了,我怀疑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过。他开始不承认,后来安慰我说,只是想要赶上落下的进度,不是因为失眠。
是的,他反过来安慰我了。
……
第42章 杏仁核
那一年的日记就此终止,时间又推进到七个月之后。
那时,已是第二年的四月份,丁艾写道:
第一天
他打电话告诉我,又开始了。但这一次,他有了更好的准备,完成了手上的任务,请了假,安排好学校里和工作上的一切,而且已经住进一家治疗机构。他对我说不用担心,甚至婉转地说了再见,就像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通电话一样。
挂断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去年的事,实在不敢再经历一遍。但我还是去了,因为我也不能想象让他一个人经历这一切。
……
第二天
我做对了。我给医生带去了去年写下的那些记录,虽然潦草简单,但医生看了之后认为很有价值,开始考虑他不是单纯的抑郁症,而是bipolar,双相情感障碍。
这也就意味着之前的用药全都错了,那些针对抑郁症的药物导致他在两种极端状态之间的循环加快,症状更重。医生打比方说,就好像升得越高,就落得越深,燃烧时越灿烂,熄灭后的灰烬就越暗淡。
但这也是个好消息,至少确诊了。我这么对他说,也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而且,我总算觉得自己为他做了些什么,而不是被拦在一堵高墙之外徒劳地打转。
这份记录,我会一直记下去的。
……
第十五天
每两周去机构看他一次。他看上去已经渐渐好起来,读书,运动,吃药,一切都能自理。跟我说话的时候,情绪也很平静。
但医生告诉我,就在我来之前的几天,他的状况还很不好。我觉得,是他学会了隐藏。他是很聪明的,从小就这样,我们都跟不上的他的思路,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总是能够做到。这些病症,他当然也能藏起来,只要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