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现在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吧?
对了,他已经搬到二楼,曾经住过的那一间,只是早已物非人更非。
原来后窗外有几棵槐树,每当初夏槐花绽放,为了多吃几顿槐花炒蛋,槐花炖豆腐,他就像只小猴子一样爬上树摘个满怀。
后来,他没再上过树,没摘过一串花,但偶尔会有零星花瓣被风吹进来,落在书桌上,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口信。
如今,那些槐树已不见踪影。
也有多出来的,比如一栋房子。
一栋与别墅整体风格不太搭调的房子,钢结构的骨架,人字形玻璃顶,屋顶有手动蜂巢帘,朝阳一面是落地窗,窗帘半遮半掩。
是一间画室,或叫雕塑工作室,房间四角或耸立或趴伏着各种材质、奇形怪状的雕塑,中间一张长方形工作台,上面堆着泥状物,以及各种工具。屋顶垂下一盏盏吊灯,其中一盏亮着,光晕罩住一道身影,背对窗坐着,似乎在画画。
周熠忽然想起一个场景。
许多年前,那时他刚结束高考,漫长的暑假里百无聊赖,某日正帮园丁师傅修理草坪时,一张白纸被风吹着飘落到割草机前,他弯腰捡起。
是一幅铅笔素描,一张少年的脸孔。
咚咚脚步声响起,余光里出现白色裙角,来人伸手就夺。
他本能地避开,手高高扬在半空中。再看她,手还保持着要继续抢的姿势,脸颊泛着红晕,眉头蹙起,是那种秘密被人戳破后的恼怒,又混杂着少女独有的娇羞。这神情让他不由一愣,随即想到这应该是从她窗口吹落的。
她似乎感觉到戏弄意味,放下手臂的同时,跺一下脚,小声说:“还给我。”
他立即回神,把手里东西递给她,她接了扭头就跑。
……
想来好笑。那时她的笔法还很稚嫩。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后来看到她和陈家那小子的互动,才知道画中原型是谁。再想到平日里听到的传言,不由松了一口气。
那个脸红跺脚的女孩儿已经长成大姑娘。
今天又是另一副面貌。
头发拢到脑后用铅笔绾个髻,左边掉了一缕,穿宽松的牛仔衬衣,像是男款,更显得脖颈纤细,肩膀单薄。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她手上动作,所以也如同一尊雕像,不仅灯光,连时光也仿佛在她身上凝固。
周熠心说,还是安静时候比较好。
这么一想,身体某处神经末梢轻微一跳,那感觉类似酥麻,他一怔,暗暗爆了句粗。有人惹了祸却不自知,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下一秒,裤袋里手机震动。
他掏出来看一眼号码,敛起散漫神色,一直走到离那栋房子很远才接听。
“有情况?”
“……怎么找到这了?”
他顺手从裤袋摸出烟盒,用手捏了捏,“行,见一面又不会死。”
***
其实,何唯一动不动,并没有某人脑补得那么美好,她只是在走神。
下周有泥塑人体课,她要先画素描稿,可是平时轻易就进入的心流状态,今天像是被一扇大门挡住。手感欠佳地画了几幅,始终不满意,她拿起最新一张手部素描,自问自答:“这是人类的手吗?”
“分明是只猪蹄子。”
时光流逝得很快,窗外太阳已西斜。她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枸杞菊花茶,青姨特意给她准备的,清火名目,今天的确是有点火大。
她喝完起身,活动一下发酸的肩膀和手臂。
做雕塑经常要站着,画画又需要久坐,对颈椎和下肢都不友好,所以她喜欢在鹅卵石小路上走一走,穿着软底球鞋,按中医说法,脚底有对应全身的穴位,这样偶尔刺激一下,也会产生灵感呢。
可当她一低头,不由皱眉。
卵石缝隙中有一只烟头。
这么没素质的行为,她只能想到一个人。又想,这人伤还没好就抽烟,真是不要命了。
后门外是一片树林,这会儿秋意正浓,枫树似火烧,银杏树下撒落一小片碎金,还有何唯也叫不上名字的新引进的矮树,也是流金溢彩,但她知道,这景色转瞬即逝,也许明天就变成满树枯槁。
不由想到那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没来得及继续感怀,人已经绕回到前门,就见一辆出租车沿路驶来,停下,后车门打开,从何唯的角度,先看到裸色尖头高跟鞋,然后是光洁修长的小腿。单凭这一双腿,就让人想到诗圣笔下的“肌理细腻骨肉匀”。
待整个人下了车,看身段,再看脸,无论是从艺术工作者的专业眼光,还是同性之间更为挑剔的视角,何唯都得承认,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
车子已开走,美人掏出手机,她穿白色束腰风衣,长卷发披肩,站在路边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貌似没打通,顾盼之间带了些迷茫,更显得楚楚动人。
何唯这才生出主人家的自觉,迎上去问:“你找谁?”
女人打量她一遍,大概也迅速在心里评判一番,礼貌一笑:“我找周熠。”
何唯心里涌出一丝怪异,只说:“没听过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吧?”
女人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我知道他现在情况特殊,你放心,我是他朋友,来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