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又猛地顿住。
因为眼下的氛围真的很奇怪,他和竟然和褚谧君聊起了自己和家人的过去。
两个少年人对视着彼此,想要从对方的眼中看一看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最后两个人都不犹笑了起来。
“我现在还想不出该怎么救你,也不知道应当去做什么。不如我们两人好好聊一聊吧。”褚谧君说道:“我喜欢听你说的那些事。”
她很想知道,常昀父子是怎样相处的。谁让她几乎不曾拥有来自父亲的感情。
常昀想必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也许他会觉得她有些可怜吧。但他匆匆挪开与褚谧君对视的目光,什么情绪也没有表露出来,“你想听什么?我说。”
以前并不觉得自己和父亲度过的那十多年有什么可说的,到了这时才发现父子二人之间有意思的回忆竟然这样多。
常昀自幼丧母,是由清河王及府中的几个旧仆养大的,清河王为人散漫漠视名教,常昀也被他养的无法无天不懂规矩。
在公主府揍了杨八郎,在东宫推了褚谧君,这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大事。他的胆子比褚谧君想象的要大得多。
“你当真认得洛阳东市的游侠?”
“清河王带你去见西域行商,你真的见到了?”
“这么说清河王为了训练你学会用剑,曾把你丢进山林之中?”
常昀不停的说,褚谧君便不停的问。她平素不是个话多的人,却被常昀勾起了全部的好奇心。
常昀的童年和她有相似之处,可他们的经历却完全不同。
清河王将常昀这个儿子教的很好,他不尖酸刻薄,不阴沉狡诈,不怨天尤人,不为非作歹。一个失去了母亲,家世清贫的孩子,心性比许多高门深院中被精心照料的世家子还要好。
他用及其流畅的话语将过往的一些琐事穿起来,一点点说给褚谧君听。话语中既没有过分的炫耀,又能够让褚谧君恰到好处的感受到轻松愉悦的氛围。听到最后,褚谧君都忍不住在唇边绽放了一抹浅浅的笑。
“我没有一个能陪我结交游侠的父亲,也没谁会带我去西市见那些穿着古怪的身毒人、月氏人。还真是有些羡慕你。”
“免了。其实我更羡慕你。”常昀笑着摆手,“小时候曾在陛下身边见过你,那时我们这些宗室都得跪拜陛下,就你被抱在陛下怀里,陛下还将亲自喂你吃酥酪,我很是羡慕了一阵。当然,我是说羡慕酥酪。”
褚谧君弯了弯眼,“姨母曾将宫内一名擅制酥酪的厨娘赐给了褚府,我明日便让她做一份送给你。”
褚谧君本来就不讨厌常昀,现在更是觉得这人值得结交。
要是这人以后不做皇帝就好了。
不如这一次,就这样放着常昀别管了,任常昀因罪被逐出东宫岂不正好遂了她的心愿?她只要保住常昀不死就足够了。到时候常昀离开东宫,他还是这洛阳城里逍遥恣意的少年,不染纤尘。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常昀看了眼窄窗之外的日光,提醒道。
褚谧君这才惊觉,她在这牢房之中竟停留了好几个时辰。
“记得小心些。”常昀又道。
褚谧君一时间没弄懂他为何要忽然说这样一句话。
“你所乘的马车被人故意损坏,致使你受了这样重的伤。”常昀略为担忧的看了眼褚谧君的额头,“也许那人想要杀你是只是为了嫁祸我,可也许,她连你也想一起除掉呢?如果真是后者的话,你就要当心了。”
褚谧君心中一悸,常昀的眼眸明亮而纯粹,干净的让她想要逃离。
“知道了。”她匆匆说道。
***
昨晚因为卫夫人的那些话,褚谧君没能坚持等褚相回来。等到褚相亥时归府,褚谧君已经睡下。
但今天不同了。她命人将一张胡床搬到了前庭,自己抱着暖炉,以坚决的姿态坐在胡床上等着外祖父归来。
今日褚相推开家门的时间,倒是比比往日要早了些。见外孙女在等自己,他也并不意外。
“你有事想要求我?”褚相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含笑问道。
“是……”褚谧君忐忑的跟在褚相身后,“也不是。外祖父还记得常昀的事么?”
“我听你外祖母说,你忽然改了性子,想要救他。”
“廷尉那边,都查到了些什么?”
“查出了,广川侯可能不是凶手。”
“那他有可能会被放了么?”褚谧君带着些许期待。
“你知道那个真正想要你死的人是谁么?”褚相忽然问道。自从褚谧君十岁之后,他便不将这个外孙女当孩子看待,与之交流时,用的是成人的口吻。
“据姨母查到的情况来看,是楼贵人。”
“那你知道楼贵人身后站着的是谁么?”
“……是陛下。”褚谧君抿了抿唇,“陛下想要我死?”
褚相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早些年,你还是个孩子,陛下为了面子,还愿意将你当个晚辈一样宠着。现在你长大了,他也就意识到你和我一个姓了。不过这也怪不得你,怪你姨母。她行事太急,又不知收敛,所以才太早的引起了陛下的杀意。”
褚谧君默然。她已经明白褚相这番半是调侃半是感慨的话,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