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便仍坐了回去,皇帝问:“你身体怎么样?”
“回皇上,已经没什么大碍。”
“不用瞒着朕,孩子如何?”
阑珊看向皇帝……他知道了?转念一想,当然,就算没有昨儿在东宫的那一番惊动,皇帝只怕也早得了消息。
但是这到底是吉是凶,却尚未可知。
阑珊低头:“……大夫说,孩子,甚是顽强。”
皇帝看着阑珊,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却清楚地看到有一抹透明的泪滴稍纵即逝。
“朕知道,你受苦了。”皇帝突然冒出这一句。
这句倒像是贴心的话,但毕竟君心如海,谁知皇帝到底打什么主意。
阑珊略觉惶恐,她想站起身来,手摁着桌子,却有些使不上力气:“皇上……臣女不敢当。”
皇帝道:“你的才干,本不输给工部任何一个人,却因为身份所限,礼法体统约束,当初朕不得不革除了你的官职,至于你离开京城的缘故,朕也能猜到。荣王宁肯不回京覆命也要去追你,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的错。”
“皇上,”阑珊咬牙,终于站了起身,“臣女知道所行的事情不容于律法,皇上只革除我的官职已经是从轻发落,臣女心中只有感激。另外荣王的事……皇上若要怪罪,还是怪我吧。”
皇帝淡淡道:“怪你做什么?难道朕也是那种不明理的君王?朕的儿子朕很明白,若非荣王自己愿意,你能牵着他去?何况,自古以来所谓的红颜祸水,不过是男人们为自己找无能的理由罢了!”
阑珊大为震惊,没想到皇帝竟说出这样又通透又振聋发聩的话,作为一个帝王而言,也算是惊世骇俗了,她一时竟无言可答。
皇帝又说道:“不过你放心,朕谁都不会怪,荣王虽然抗旨,但阴差阳错的也查明了官银沉船之案,倒是因祸得福了。朕这把年纪,已经知天命了,兴许这冥冥之中,都有天意。”
阑珊很意外。
皇帝对上她疑惑的眼神道:“坐吧,朕可不想……朕的小皇孙有什么事。这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地保护着他,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阑珊瞪着皇帝,这一瞬间竟忘了什么礼法什么体统,也许是因为“小皇孙”三个字击中了她的心坎,阑珊只是睁大双眼,眼圈泛红地看着皇帝:“皇上……”
“生为女子,是委屈你了,”皇帝叹了口气,“若你是男人,自然就不用经受这些苦楚,甚至……此刻只怕也在工部跟温益卿并肩了,你计家的传承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阑珊才有些许感动,听了这几句却重又低了头。
皇帝这话并无恶意,但在她听来,却字字重若千钧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厅内安静下来。
顷刻,皇帝才沉声又道:“你去荣王府……做侧妃吧。”
阑珊心头一抽:“什么?”
皇帝道:“过去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你如今有了身孕,这孩子终究要有个名分的,你若是愿意,朕便许你这个名分,如何?”
阑珊还未回答,皇帝又道:“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了,朕是不会允许皇室的血脉流落到外头去的。所以你的回答,很重要。”
“皇上的意思是,”阑珊看着皇帝,心头开始生出寒意:“若是我不答应,皇上会对这孩子不利吗?”
皇帝笑道:“朕是这孩子的皇爷爷,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可你该知道,自古以来都是母凭子贵,你不想给他一个正经的名分,试问,是做人母该尽该为的吗?”
不等阑珊回答,皇帝站起身来:“就如同温益卿的那个儿子,之前如何且不论,只是后来你一意孤行带了他走了,叫那孩子以后如何出息?明明该是生在高门宦府,锦衣玉食的长大,你却叫他流落穷僻之地,一生碌碌无为吗?如今孩子还小,什么事也不懂,等他长大了,难道不会怪罪你们,不会懊恼后悔吗?你可扪心自问过你的选择是否正确?”
皇帝的话像是戳在阑珊心上。
阑珊当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当初离京之前她特意跟阿沅说过此事。
如今给皇帝提起,竟有些惴惴。
皇帝走到她身边:“你是至为聪慧的性子,何必为了什么小情小气,误人误己。”
阑珊给他注视着,似有无形的压力落在肩头。
皇帝的提议应该是解决问题的最直接方法了。
如果是聪明人,应该在这个时候果断答应下来。
“我……”阑珊垂眸看着桌上那一局棋,轻声道:“我不觉着自己所做的有多正确。但是,也未必是错的。”
皇帝眉峰微扬:“哦?”
阑珊道:“生在高门大户里一定就是出息的?生于平民百姓之家一定就是碌碌无为的?皇上的话,似乎有些太偏激了。”
皇帝定睛看她,门口的雨霁隐隐听见,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他似乎想跳出来阻止阑珊,但又不太敢在此刻插嘴。
阑珊道:“尤其是生于皇家……”
“生于皇家又如何?”
阑珊想了会儿:“那皇上可否告诉我,荣王从小到如今,可有一日是真心快活的。”
皇帝的眉头蓦地缩紧:“你说什么?”
雨霁忍不住道:“舒阑珊……”
皇帝却抬手制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