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儿子也不争气,辛辛苦苦给他攒钱结了婚,结果把老婆打跑了。生了个儿子不管不教,长期没工作叼儿啷当的让自己亲妈带孩子养他。
长期贫困加上日渐衰老,遇到石骏誉这样的人,确实很容易就栽进去。
但是……
老赵皱着眉。
王梅的逻辑太顺了,从遭遇到选择,通通都像是编排好的剧本,顺得不符合常理。
所以他迟迟没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迟迟没有问她,知不知道石骏誉现在在哪。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句话一旦问出口,坐在对面的这个妇人一定能用最完美的逻辑链告诉他,她为什么会知道石骏誉在哪,她仍然是那么卑微困苦,一切为了儿子。
***
贺瑫又一次坐在公安局大院旁边的长凳上,天阴沉沉的,他眯着眼看着走到他面前站定的男人——林从凡。
“你调岗了?”贺瑫半眯着的眼睛又闭了回去。
明明不是这个辖区的警察,怎么天天出现在这里。
“过来开会。”林从凡挨着贺瑫坐下,两手很没气质地塞进袖筒里,脖子缩得像村头的二大爷,“你带了个人过来会议就暂停了,老赵让我过来和你聊聊。”
所以他都快变成老赵办案时候的陪聊了,还没奖金的那种。
“聊什么?”贺瑫始终闭着眼仰面靠躺在长椅上,聊天的兴致并不高。
林从凡侧头看向贺瑫。
两三周没见,他又瘦了,脸颊凹陷下去,眼底的黑眼圈重得像是画了眼影,脸更臭了,之前就生人勿进的气质现在都快要进化成谁碰谁死。
也能理解,要是自己老婆遇到这种事,他也不见得能比贺瑫淡定多少。
“怕你崩,让我给你纾解纾解。”林从凡也不绕圈子。
贺瑫睁开眼。
“子归一米六七的身高,现在九十斤都不到。”他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一整天都不怎么吃东西,每天吃的药比饭还多。”
“她没办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会进入鬼压床的状态,动不了发不出声,额头上都是汗。”
“家里有很多她努力对抗幻觉的痕迹,把幻觉里的场景重现在现实生活里,为的也不过就是希望在幻觉里的恐惧能少一点。”
她自救过,发现没办法摆脱,就只能尽力把恐惧感降到最低,寻求刺激、酗酒、把自己睡觉的地方弄成鬼屋,别人以为她疯了,只有他知道,她只是太害怕了。
用感官刺激把自己拉回现实,用酗酒和现实冲击来减少对幻觉场景的恐惧,她一直告诉她自己没有鬼,她一直在寻找出现鬼压床的原因,可是没有答案。她变得越来越糟糕,没有任何一个人拉她一把,她终于感觉到了属于自己的死亡倒计时。
“最糟糕的时候,她还会笑嘻嘻地安慰她公司里的小姑娘,强撑着为安心公关谈判,强撑着给被家暴的女人打官司。”
贺瑫的语气渐渐地冷了下去。
“其实这一切如果真的是病,那我们也就认了。”
病了就总有医生可以治,这个医生不行就换下一个。
“可这都是人为的。”
“甚至这个人为,就是她的心理咨询师。”
贺瑫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用特意来确认他崩没崩,这种时候,他只觉得头顶悬着的法律两个字有千斤重,就算真的把人抓住了,他心底的暴戾也仍然没办法解决。
就像今天对着王梅那样,他一直默念着安子归的名字才能忍住没有一拳头挥下去——他现在不能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因为安子归不能一个人。
很暴躁。
什么都做不了。
“你做了那么多年安全监管,出事故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过受害者的家人?”林从凡问。
贺瑫没有回答。
那些乱糟糟的哭泣场面,那些人伦惨剧,并不适合在这种时候深想。
“这事还是老赵教我的。”林从凡笑笑,“如果真的有一天不幸变成了被害人,有一句话千万不能问,就是为什么是我。”
贺瑫看向林从凡。
“这个问题是个魔咒,没有答案,往往问着问着就一脚踏进去了。”
“做了那么多年警察,被害人变成加害人的案子也遇到了不少,基本都是陷到这个问题里的,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这种事会被我遇到,为什么我就那么倒霉,我明明循规蹈矩了一辈子,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林从凡叹了口气,“众生皆苦,只是各自的苦法不同罢了。”
贺瑫嗤了一声。
他以为林从凡能说出什么大道理,结果到最后开始跟他讲佛理,遇到事才想起烧柱香给关二爷的家伙,居然跟他谈众生皆苦。
太荒谬了,以至于贺瑫的眉眼都软和了一点。
“真的,这问题不能多想。”林从凡嘿嘿一笑,缩着脖子晃着脚,“真不能想。”
“我可不想哪天看到你也在受害人变加害人的案子里出现,就你这个性格的,要做肯定会做个大的,到时候连从轻发落的理由都找不到。”
乌鸦嘴呱呱的。
贺瑫不再理他,闭上眼睛重新仰躺着。
“真的,把问题解决了,再把嫂子的身体重新养好才是最关键的。”林从凡还在絮絮叨叨,“其他的都是虚的,把日子实实在在过下去才是看得到摸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