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妄看着她频频加鞭,眼里只余下那失去了灯火的紫微城。
公主的仪容,公主的姿态,公主的端庄。
在此时,姜昭统统都不要了。她就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看到她的父皇。
然而哪怕是公主之尊,入皇宫也是不准纵马的,何况是如此敏感的时候,于是姜昭在应天门就被侍卫拦住了。
姜昭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她对着拦在她面前的若干侍卫道:“让开!”
大侍卫认得她,这个大齐的明珠——淮城长公主。
但现在,这个公主与以往所见的雍容华贵完全不同,若非那熟悉至极的眼神与姿态,他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衣襟凌乱的女人,竟然是那个精致无比、华美至极的淮城长公主。
大侍卫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道:“殿下,皇宫不可纵马。”
姜昭极其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扬鞭打马,全然不顾前方的侍卫。
天子病危之际一向是历代最敏感的时候,也是所有暴动与内乱最容易发生的时候,所以这些侍卫在两难间,最终选择了恪尽职守。
他们不敢对这位公主下手,只好试图用红缨枪阻止马匹前进。
可姜昭的鞭子太狠了,马匹前进不得,又后退不能,当即就狂暴起来,一下子将姜昭甩到了地上。
姜昭头破血流地爬起来,额头鲜血淋漓,她推开簇拥来的侍卫,神色冰冷地往皇宫里跑。
这一次,侍卫再拦不得她。
任由着她一路奔向贞观殿,血流滴溅了一路,看得他们触目惊心。
直到姜昭跑进贞观殿时,她的面容已经无比苍白。
殿里跪着许多宫妃大臣。
有人看见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认出是淮城长公主后,却又沉默了下来。
谢国公正想喊来太医,让姜昭包扎一下额头的伤口,但这时的她,却已经无暇顾及自己。
姜昭摇了摇头,“不必了。”
谢国公只好拿出绢帕,先给这个侄女擦了擦脸,道:“你母后和皇兄都在里面,那你快进去吧。”
姜昭面对近在咫尺的门扉,忽然有些茫然失措,她转头抓着谢国公的衣袖,“舅舅,我父皇什么事也没有,对不对?”
谢国公避开她的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快进去吧……”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明了。
姜昭缓缓地推开寝殿的门。
里头传来她母后和皇兄的哽咽声,她忽然觉得好冷好冷,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让她感到无比可怕。
她看见床榻上的父皇,气息奄奄地看来。
然后用着最后一点点力气朝她挥了挥手,姜昭越过皇兄,越过母后,走到了这个最爱她的男人的面前。
姜昭跪坐在他床头,喉口似乎被巨石压着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为了给这对父女一点空间,皇后和储君都退了出去。
齐天子半阖着眼,摸了摸姜昭的额角,轻轻地问道:“阿昭怎么受伤了?”
姜昭吸了吸鼻子,“刚刚入宫,侍卫不让我骑马进来,把我的马绊了。”
齐天子似乎努力地想重下语气,却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只能温柔地道:“父皇替你报仇啊,莫哭了啊,阿昭先去找太医包扎一下好不好?”
“父皇,我想再和你讲讲话。”姜昭带着哭腔道,“我好疼啊,父皇一定要给我报仇,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齐天子没有应她,在喘了口气后,露出了无限眷恋的笑容,他也想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这个他宠爱了大半辈子的掌上明珠,看她此生无忧无虑,看她嬉笑怒骂享万千繁华。
可父皇只能送你到这里,此后人生,要靠你自己来走了。
他的声音越发地低,“希望我儿此生……无灾无难……常开颜。”
许久许久之后,殿内再无声息。
姜昭摇了摇齐天子的手,轻声喊道:“父皇,你别睡,父皇,你别睡我害怕。”
她不敢哭出声,她不想让外面的人进来,不想让人把她的父皇关到棺材里去。
姜昭把哭声揉碎在喉咙里,难以抑制的悲泣让她感到窒息,世间最难以忍受的就是痛苦,最难以抑制的就是哭声,她将手指咬得鲜血淋漓,将自己蜷缩在齐天子的身畔。
她看着的血滴了满地,父皇知道她最怕疼了,一定会起来安慰她。
姜昭看着齐天子青白的面容,委屈地哭道:“父皇,我好疼,你安慰安慰我好不好?父皇我真的好疼,呜呜呜。”
她哭得那样的伤心,那样的难过,却再无法再得到床上那人慈爱的目光。
也再无法再让那个人摸一摸她的头。
这时,姜昭终于意识到,这个将她捧做明珠的父皇,要永远永远地离开了。
姜昭再难抑制住自己,忽然如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天边忽然泛起一道白光,将沉重的夜照亮了片刻。
姜昭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到了殿外,外头的人得到了这无言的噩耗,登时响起一片哭声。
窗外还下起了雨,有雷响乍然碾过,风雨声呜咽而浑浊,万千哭声在其间穿梭,凄厉无比。
止妄的视野,越过大荒戈壁,越过山川河流,轻轻地落到了姜昭身上。
那个往日里素来盛气凌人的女郎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倚靠在齐天子身畔,如此无助地哭泣着,指尖的血、额头的血,慢慢地浸透过她衣上的丝绸。她面色惨白,呈现出一种从所未有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