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味药, 可使人陷入昏迷,也有相应的危害,长期服用会精神萎靡、神思混乱, 更甚者会失去神智。
不可谓不毒。
但柳彧已经没有选择了。
李太医泪水潸然,他在医德与血亲之间进退两难,但见到公主如今的情况, 也着实不忍。
“大人, 公主周遭都是您的人,哪怕不服用此药,公主也出不了这个门, 何必......何必再如此呢?”
柳彧沉默了许久, 他凝视着姜昭。
梦寐中的美人,清瘦却不失艳质,有一种不胜凉风的娇弱风姿。
这十日她瘦了许多,本就小巧的脸又缩了一圈,少了些原有的弧度。
许是新来的侍女照顾得不够妥当。
又或是这样的苦药让她难受了。
柳彧想了许多, 终于缓缓地将药盅放下。
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侍人前来禀告事情,看见屋内沉重的气氛, 踌躇着不敢进去。
“罢了。”柳彧轻轻一叹, “这药就改作五日一服吧, 若是有人来探望,再加重药量。李太医, 你觉得如何?”
他点漆般的眼眸落在了李太医的面上,黑若最为寂静的夜,深远幽暗,仿佛是刀剑的锋刃没入了心头。
小孙女的面容在脑海里乍然浮现, 李太医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连忙俯身道:“如此甚是稳妥。”
柳彧托着药盅起身,一路倾洒至门前,褐色的药汁沾染到他指尖,离开前他伸舌轻轻舔了一下,皱眉道:“真苦啊。”
姜昭,受得了这等的苦味吗?
他如厮担忧地想到。
*
及至四更天,姜昭于黑暗里猛然睁眼。
烛火燃尽,四下无声,一切都笼罩在凄清的寂寥之中。
她的思绪混沌至极,喉间也泛起万千苦涩。
虚弱无力的身躯如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十天,她被囚禁了十天。
分明什么都没有想清,她却已经落下了泪,无穷无尽的压抑感漫上心扉,姜昭在床榻上无声痛哭。
静夜之中,长风自窗缝间拂过,悄无声息。
她从未有过这样艰难的时候。
柳彧在她昏迷之际所说的话,在药效消退时多多少少还是听见了些,通过这些只言片语,足以让姜昭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受人桎梏,丧失自由,甚至是任人鱼肉。
姜昭阖眸咬紧了下唇,雪白的牙尖陷入唇肉,直到血腥的气息漫入口腔,皮肉开裂的痛意刺激着她的思绪,恍惚又迷离的混沌感才堪堪去了些。
然而她似乎又来到了之前的梦境里。
依旧是巨大的金身佛像,夜里燃着万千灯火,似日辉落入殿堂,如白昼一般明亮。
梦境里的那个俊俏和尚也闭着眼。
他的面容就像水墨所晕染出的青山碧水,氤氲中只觉平和温柔。他似乎是松了口气,眉目微微放下,浓密的睫羽映衬着烛火,若艳阳里摇曳的莲华心蕊,明净含光。
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话。
但这一次,是汉家话。
“殿下如今务必要冷静下来。”
这时止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徐不疾,带有一种安抚的意味,两人的声音离奇地交织重叠。
止妄的声音,似乎从俊俏的和尚哪里,传了出来。
他继续道:“柳彧暂时不会去危害你的性命,所以你需得忍耐一些时日,待到他们松懈,才能有破绽可寻。”
姜昭睁眼,看着上方雕花刻叶的床顶,愣了许久。
而后她问:“和尚,你是在打坐吗?”
止妄道:“是的。”
姜昭闭上眼,又道:“那你能不能起来走几步,或者起来转个圈也行。”
她说得突然,让西域的这位隽秀佛子愣了那么一下。
他思及如今姜昭的劣境,总归还是想让她开心些,便都依着她了。
于是姜昭就闭着眼瞧见,那个银纹法衣的从秋香色的莲纹团蒲上起身,顺着祈福的灯火路途,漫步而行,熠熠之光在他衣上银纹面流转浮动,行走间若仙宫星河落入此间,他深邃淡然的眉宇,一派从容自若。
姜昭先是有些恍惚错愕,而后心间泛起若有若无的热意,这股热意从蜷缩一角的微弱,渐次升腾为燎原之火,让她的血液都随之滚烫起来。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相隔万里能够交谈已是奇事,如今闭眼还能瞧见对方,更是离奇至极。
隐隐的,她生出了些欢喜。
原来如今落入这困境,还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陪着她……
止妄自万千灯火阑珊处走过,流风回雪,衣不沾尘,他徐徐而来,来到了她的眼底。
他在那里,光华通明。
她在这里,阴晦沉寂。
但只消她一闭眼,他那里的灿然之光,似乎就来到了身边。
在心中最无助苦难之时,佛陀以枝叶点净水,挥洒下仿佛曙光一般的甘露。
姜昭喉咙哽咽,微带着哑涩,声音近乎低不可闻,“和尚,我看见你了。”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看见你了。”
“你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有着一个巨大的金身佛像,你就在下面,端坐在中间的莲花团蒲上。”姜昭闭目拉近了距离,她看着他,近在咫尺,“是不是你?”
佛子的身躯,猛然一颤,他似乎也被这猝不及防的、离奇古怪的相见,惊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