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扶住姜偃臂膀,那番埋怨责怪的话便一股子倒出:“下着雨不好好在家里呆着,你跑出去作甚么啊?不知道腿脚不好一到阴雨天就疼?”
摸了摸,他衣袖全是湿的,元清濯怔住,姜偃的乌发、脸、耳朵、脖颈,都布满了细粒水珠。她一时心疼得要命起来,恨不得一拳头砸晕了这不听话的男人。
姜偃心中想到的却是,倘若告诉公主,回来途中因为遇到了信陵夫人而耽搁,她必会更愠恼吧。实在不能多言。
惹怒了公主,对谁都没有好处。
“先去更衣,把身上擦干。”
公主不由分说将他推到净室内,幸好她方才打了一桶热水,余温还在,试了一下,她在桶沿上拍了拍:“过来。”
姜偃就停在屏风边上,不过去。
漆黑幽邃的眸仿佛淬了天山之雪,定定地看着她。
长公主终于想起来四个字:男女有别。
她的面颊可疑地红了红,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埋着头碎步跑出去了。
姜偃拉上了屏风。
里头渐次传来水声,听起来那 * 人拧毛巾都是慢条斯理有节律的,水声便也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她扶着书案,凝神细听了片刻。明明也脑袋空空,也没想什么,只是脸颊、耳垂愈来愈红,好似在觊觎着什么一样。
身体的诚实反应真令人羞耻。
过了不知多久,姜偃从净室出来了,长发的尾端微润,随意披在身上。他里头只穿了一件雪白中衣,外罩鸦青雪狐毛的宽大氅袍,长姿玉立,朝她步来。
元清濯紧张得像揣了只兔子在胸口,被迷到眩晕。
早就想不起来要同他算账的事了。
慌乱地拾起身后的玉勾带,献宝似的捧给他。
屋内教公主重新点燃了灯火,一片煌煌的桔红温暖的光里,她手捧的玉带白净无暇,用名锦为底,打磨得温润平滑的貔貅夔纹圆玉十二块为镶嵌,做工精致细腻,必是出于梁都最好的工匠之手。
“先生,送你。”
这是她答应的。
今早爬起来就直奔匠人铺子,没想到折回时先生就不见了,听人说他去赴了一场约。元清濯气煞,只能直闯听泉府等着。
姜偃接过:“多谢公主。”
元清濯抬头望天,不太好意思,摆摆手道:“其实那么大块原石,也没用多少啦,剩下大块的玉料,等改明儿我给你搬来。今日前来,是还有一件事,想让先生答应。”
姜偃道:“公主请讲。”
“哎呀你不要这么客气嘛,”公主忸怩笑起来,手却一点不矜持也不闲着,将姜偃的胳膊抱住,“抱过了,也亲过了,跟我还这么生疏么,不管,你唤人家小名嘛。”
公主的唇红艳艳的,像涂了石榴花碾的花汁,饱满而晶莹,显得有几分与她气质不太相符的娇气。
姜偃一时无奈:“公主……”
元清濯摇摇头:“我叫元清濯,出生的那年宫里的白莲开得可好了,那时恰是小满时节,我母亲就常常唤我小满。先生……”
姜偃还是道:“公主。”
见他还不改口,元清濯很不满意,可是也没辙了,不好强迫他,于是只好巴巴略过这节:“我来是想说,过几日,我应人之遥,有一场赛马大会。不瞒你说,以前我每次都是第二,我不服气,今年我有极大的信心能够夺魁,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先生我想你见证我夺第一!”
姜偃颔首:“臣一定去。”
元清濯的眉眼顿时如同一笔墨润开了痕迹,喜色翻涌了上来:“真的?”
姜偃点头:“真的。”
像是被她所感染了一般,心下轻松了起来,人也随之温和了许多,冰冷瓦解,露出一丝的愉悦与纵容。
公主兴奋无比,俨然已是胜券在握:“姜郎!你相信我,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肯定会赢的!这次赢的人会得到一双大雁,等我赢了,我就把大雁送给你。”
大雁,通常是下聘之礼。
双雁则更是。
“……”
或许不该如此轻易答应。
凭公主的脾气,届时倘若她赢,一定会在众目 * 睽睽之下,将那一双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的大雁交到他手里。
此后,姜偃作为长公主的人这件事,便能定下来了。
好算盘。
元清濯假装没看出姜偃心领神会的脸色,偷摸转过身,耸了耸肩,得逞地笑出声来。
她骗了姜偃,只要有她下场,年年她都是第一,稍加打听都知道。
以前还小时,几位将军叔伯都会让着她,讨她欢心。何况那彩头着实没什么新意,也不值几个钱。后来她渐渐长大了,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也确实没输过。
这种赛马大会以前是大将军举办的,后来延续成为了一种传统。
不但可以娱兵,令他们得以再训练之余稍事放松,更是可以通过这样的盛会,从中淘出一些马术精湛的金子,优秀者可予以破格提拔。
三年在外征战,元清濯已有几届未能参与了,不知五陵少年们可有长进。
来重温一下被敬武公主统治着比赛的恐惧吧。
这次大将军麾下的十八名战功赫赫的副手也来此共襄盛举,坐镇军中。
参赛的除了元清濯以外,大多是投身军中还没名字的新人,还有少部分,则是爱凑热闹对自己的马术心里没点数的贵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