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乖顺地点头,矮身蹲在先生脚边,道:“先生请说。”
姜偃的指骨覆在膝上,低低地道:“谢淳风撤走的迷花阵阵眼,你替我将他填上。”
“这……”
镜荧深感震惊,因为公主有时会干梁上君子勾当,上一次偷偷摸摸来在迷花阵里吃了大亏,先生知道了以后,就把迷花阵给撤走了,显然是为长公主大开方便之门。如今怎么又要填上?
他心绪纷纷,一时没动,姜偃便稍稍蹙眉,睨了他一眼,漠然道:“怎么还不去?”
镜荧只好答应,等开权捧着止疼散一来,他便咬牙去搬弄阵眼了。
但开权捧着那止疼散而来,急切催促先生服用时,姜偃却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动。
开权不知道这时候先生犟牛脾气做什么,一个劲要劝。
姜偃忍着那疼痛,几乎面色发白,面前有灵丹妙药,服之可以解痛,免除无尽皮肉之苦,但,姜偃却丝毫不肯取用。
他低眸,揉了揉眉心,在开权这个小暴脾气急得快要哭出来时,他的神色却忽然变得缓和了:“不是先生犟,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用。”
开权不知道,他愣愣地听着。
姜偃声音平淡:“我的双腿已经废了,就算是恩师这样的大能,也已无法医治根本,仙丹亦是无用,又岂止这些麻痹人痛觉的废料。”
开权不甘心,他摇摇头不肯听:“可是这是老先生说有用的!多吃几服先生你就好了!”
姜偃蓦然嘴角一牵,笑容莫名。
“此药能麻痹人的痛觉,侵损颅骨,食之成瘾,多服几副固然能永远免除痛苦,但会令人大脑迟钝,变成痴呆。这也是开权想看到的么?”
先生的声音很温柔,甚 * 至带笑。
可开权心中却在无声地呐喊,先生你真的不要再笑了。
姜偃的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实在触目惊心。
“这就是了,疼痛固然厉害,却不要命,止疼散能解一时之痛,却损心伤身,我是听泉府的主人。”他叹了一声,微笑俯首,“我如何能自私倒下。”
……
元清濯一路闷头直行,回了敬武长公主府,她回府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召集了府上甲乙丙丁,在院里呼喝四声。
“甲全!”
“到!”
“乙淳!”
“到!”
“丙同!”
“到!”
“丁旨!”
“到!”
甲乙丙丁四家丁一窝蜂聚拢而来,等候吩咐。
公主殿下一挥袖,如万壑雷鸣,中气沉沉地指挥道:“你们受橘兮指挥,全城去搜寻苏嬴,城里找不到,到城外去找。甲全持我印信,传令贞国二品将军林霜写,遣我部下三千众,全力寻找苏嬴,就说我敬武长公主金口玉言,找到苏嬴者得我黄金百两,速去!”
说罢,她豪气利落地解下腰间印信,抛给甲全。
甲全小心接住公主的命令,四个人犹如四胞胎,整齐如一人,应声回道:“小人万死不辞!”
甲乙丙丁轻功卓绝,一溜烟消失在了面前。
看着空落落的庭院,元清濯一颗心也几乎是空落落的,她捏紧了手心,任由食指掐得虎口急剧刺痛。
一片海棠树落英从枝头拂落下来,正停在元清濯的手背上,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怎的,悲哀到了深处,反而哭不出来。
她转身走进了寝房,一天一夜,再没出来。
不进水米,不许任何人探视。
一场席卷梁都的大雨嘈嘈切切错杂打在俨然屋舍后院的绿云芭蕉上,两旁抱厦下无数白木兰尽态极妍,曼丽伸出一捧捧晶莹素雪,等待着春雨的垂怜。
银迢担忧公主不吃不喝坏了身子,见好言相劝,公主仍是不肯出来,无奈之后硬着头皮往里闯。
她端着一叠芙蓉酥,一碗瘦肉粥,并两样酸辣开胃的小菜,将托盘搁下,走了过来:“公主,您吃些吧。”
金丝牡丹帷帐垂落,无风而动,里头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唯见一床锦被,公主人似乎就藏在锦被底下。
过了许久,元清濯还是不出来,也不出声回应,银迢想了想,不得不提醒公主一件事:“公主,用不了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了,陛下孝心,特地要为太皇太后办一场盛大的千秋节,公主莫非想这个模样,去对太皇太后祝寿?”
里头顿了顿,传来一道犹豫的声音:“苏嬴找到了没有?”
她伸出脑袋,披着锦被在身,无声擤鼻,像是着了风寒,头昏昏沉沉的,看什么都眼花。
银迢替她将菜补好,端到床榻边上来:“橘兮已经卖力地去找了,只是,人毕竟不是消失了一日两日,而是三年,三年这么长,都够一个人面目全非了,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但公主 * 也不必太过忧虑,林将军都亲自出马了,难道还有找不到的人?”
这倒也是,林霜写是个手腕狠辣的,出了名的难缠,由她盯上的人,无论仇家债主,生人陌客,想要拿捏,都是手到擒来。
元清濯终于拨开了帘幔,伸了只玉手出来,接住银迢递的小碗,低头喝了起来。
她这两日水米未进,也不事梳洗,加上人病恹恹的没有精神,如今弄得格外狼狈,就算说这是个疯婆子,只怕也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