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维朝后使了个手势,视线落在八贝勒背上又很快挪开,转而恳切地跪拜下去:“奴才斗胆,还请万岁爷三思。”
霎那间,朝臣哗啦啦地跪了一片,“劝谏”之音响彻云霄:“奴才还请万岁爷三思!”
谁知皇上默然良久,就这么顺水推舟地应了。
康熙合上圣旨,闭眼掩住心底万千波澜,沉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子年纪尚轻,犯错也是情有可原。朕思来想去,不可草率行事……此事不必再议,退朝!”
一石激起千层浪。
胤礽猛地抬起头,憔悴的面容满是不可置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康熙终是望向了他,语气复杂得不能再复杂:“起来吧。待下了朝,随朕前往御书房。”
说罢一甩袖袍,缓步离去。
“……”满朝文武、众位阿哥:“???”
紫禁城还是那个紫禁城,龙辇还是那个龙辇。康熙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余光瞥了侍候在侧的李德全一眼,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凭空老了十五岁也就罢了,梁九功竟不知去了何处。御前总管变为了他的亲传徒弟,也就是常常往翊坤宫跑腿的小李子。
脑海闪过翊坤宫三个字,康熙渐渐皱起眉心,目光剧烈波动了一瞬。
“今儿午膳,到翊坤宫用。”他缓缓道。
李德全掩住诧异,小心翼翼地应了是。
他从来没有那么肯定过,万岁爷有些不对劲儿。
方才亲口收回废太子的旨意、震惊满朝不说,万岁爷不是一向不虞九阿哥与八贝勒掺各在一块么?
皇上已然多日未去翊坤宫了,想着敲打敲打宜妃娘娘。既如此,这又是唱的哪出?
龙辇慢慢悠悠地停在御书房外,李德全眼尖地瞧见提着食盒,候在外头的一个小太监。心下浮起一个了然的笑意,他躬身笑道:“万岁爷,德妃娘娘顾念龙体,又叫小厨房做了吃食来……”
德妃?
这个“又”字,使得康熙的眉头拧了又拧,好悬忍住了怒斥之言,面无表情地道:“拖出去。”
李德全愣了。
“窥视帝踪,其心叵测,谁给她的胆子?”皇帝的面色森然,语调更是森然,他顿了顿,继续道,“褫夺‘德’字封号,抄写宫规百遍,以作训诫。”
李德全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康熙睨他一眼,“怎么,哑巴了?”
这一眼蕴含着警告,刺得李德全一个激灵,一时间遏制不住额角的冷汗,忙不迭地应了是。
……
御书房。
太子已然褪去了方才早朝的狼狈之态,一颗心飘飘荡荡,踏入殿内的脚步也是轻飘飘的,寻不着底。
“皇阿玛……”侥幸保住了太子之位,他的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不住地磕头道,“儿臣知错,儿臣知错!”
康熙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动了动唇,把“你都错哪了?”给咽进了肚子里。
太子的皮相生的好,可这儿的保成,远远比不了另一个世界的保成。
毕竟老了十五岁,憔悴至此也是情有可原,康熙轻轻一叹,忍住心疼,分外慈各地问他:“你可知闵太医的拿手绝技,玉容膏?”
太子:“?”
第166章 番外一
太子红着眼眶, 恍惚踏出御书房之时,差些一脚踩空,翻了个跟斗。
今日的皇阿玛, 与昨日的皇阿玛不尽相同, 看向他的眼中竟是没有丝毫的忌惮与失望, 有疼惜, 有慈爱, 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玉容膏的插曲不过一瞬,皇阿玛居然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语无伦次的请罪之言, 沉默良久, 闭目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 皇阿玛竟是同他道:“保成,朕何尝不是犯了大错。”
……
说完玉容膏三个字, 康熙便定定地望着太子,脑中忽然一阵刺痛。
零碎的记忆上涌,是“他”这个时空中的过往记忆。
胤礽,一直与索额图绑在一块儿。朝堂之上唯有无穷无尽的党争,父子间裂痕渐扩,最后化为不可调和的猜忌。直至康熙四十七年巡视塞外,太子犯下调动兵马,窥视皇帐等大逆不道之罪, 目睹十八阿哥夭折却面无悲色,最终促使了“他”废太子的决心。
康熙闭上双目,双手微抖, 脑中掀起了阵阵骇浪惊涛。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这个时空发生的一切都真实的。
太子从小就与胤禔不对付,二人斗得乌鸡眼一般;他也没有从传教士手中寻来金鸡纳霜, 千里迢迢奔赴侍疾。
而在另外一个时空,如若没有琇琇,如若胤礽的性子没有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他们父子俩,极有可能走到如今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
想到这儿,康熙浑身僵硬,当即坐不住了。
上天既把他送入这副躯体,他又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诸子夺嫡、兄弟阋墙?
可时间到底紧迫,他不能再拖了。
他迫切地想要回去,想要见到他的皇贵妃。乌林珠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如何离得了阿玛?
不知是孤魂野鬼占了他的身子,还是失去意识,骤然昏迷过去,都不是康熙所乐见的。
此外,还有这个时空的琇琇——
提起一道空白圣旨,唰唰地下了笔。心下存了一丝希冀,他哑着声音道:“摆驾翊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