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重中之重,是要先找到她。
由于奔跑太快、出汗太多,他的衬衫紧紧贴在后背,晕出一滩斑驳汗迹;泥泞的山路走一遭,他的裤脚又脏又湿,鞋更是早已经内外湿透。
活了这么多年,这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可他,却没有任何心思去顾虑。
他只想,赶紧找到她。
她既怕黑,又怕下雨。
这里又是墓园。
......
她在哪里?
她怎么办?
她会有多害怕?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几滴雨滴落在席砚卿的鼻尖。
这预示着一场雨可能说来就来。
他上一次经历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还是在清水县。
而如今,如出一辙的困境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但能够利用的条件远远不像上次那么充分。
这里远离城区,又值黑夜,没有可以帮忙的人手,更没有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的光源。
无声又黑暗的世界里,他究竟该怎样给她安全感,给她释放他正在寻找她的信号?
让她敢于跟自己呼救?
风驰电掣间,一个想法闯入他的脑海。
他拿起手机,给萧洛则拨去了一个电话。
接通的瞬间,他沉着嗓音,字句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直入主题:“不要问为什么,按我的吩咐做。第一,UN商场顶端,有一套从未启用过的灯光照明装置,现在马上联系工作人员全部打开,我不说关绝对不能关。第二,替我联系烟火设计团队,所有烟火在今天提前放映,放映地点有两个要求,一是确保远郊墓园可以看到,二是在能够到达的最近地点,最快放映。第三,增派人手和车辆,现在马上往远郊墓园赶。”
他有条不紊地说完需求,为了保险又加上一句:“萧洛则,你总说想找机会报答我,这次我给你机会了,你不能让我失望。我手机电量有限,先这样。”
说完之后,席砚卿就挂了电话。
他手机电量所剩不多,他还有更重要的用处,那就是拿来照明。于是,他把手机调整为省电模式,打开手电筒准备重走一遍上山的路。
-
“不要!不要!不要!”
梦魇太可怖,逼得做梦人尖叫着,从中惊醒。
可是,梦醒之后,目之所及的现实,却依然惊悚骇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泥泞湿滑的乱草丛生、和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寂静。
发烧、缺氧、失聪。
三项病症,像是疯长的藤蔓,死死地扼住了池漾的咽喉。
还有被冷雨侵蚀的疼痛,拉扯着她的双腿。
黑暗、雨夜、墓园。
单拎起一个,就足以让她致命。
意识到自己身陷何种境地之后,池漾认命地想:她的生命,可能真的要溺死在这个夜晚。
她突然泄了气。
她真的,不想再抗衡了。
不想再与回忆抗衡,不想再与秘密抗衡,不想再与死亡抗衡。
不想再扛着枷锁,去度过这一生。
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她不会有遗憾吗?
会有的。
她还没有为叶澜庭和边之青尽孝。
她还没有看到云锦书站在他梦寐以求的领奖台。
她还没有等到叶青屿和江溯烟的合法。
她还没有等到蓝仲进一步的发展壮大。
可是,这么多遗憾里,最令人她无法释怀的是——
她还没有,成为席砚卿的妻子。
她陪伴家人二十年,陪伴朋友十年,唯独席砚卿,她陪伴他的时间,真的太少太少。
在这太少太少的时间里,又是他一直在朝着自己奔跑。
可她自己呢?
她微微抬眸,目之所及,夜浓得一望无际。
仿佛在说,黑夜这么漫长,哪里会有说来就来的曙光?
如同此刻的她,竭力想要挣脱梦魇和遗憾,可愈发沉重的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拉扯着她的倦意与痛感,狠狠往下坠。
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零星一点雨落在她眼睫,她没睁眼。
片刻后,一道刺眼的白光狠狠刺激着她紧闭的眼皮。
她终于睁开眼来,循着光源仰头望去。
人生中一定有那么一些时刻,会让你蓦然失语。
她仰头望去的风景里,一道道耀眼夺目的光,不知从何处跋涉而来。越过高山与流水,越过楼厦与丛林,不遗余力地照亮在,她头顶的这片夜空。
只消几秒的时间,漆黑无边的夜,瞬间亮若白昼。
原本模糊难辨的景物,纷纷被蒙上一层泛白的清辉,似破晓的前奏,寓意黎明将近。
看到这一幕,池漾忽地笑了。
这是在做梦吗?
结果,还没等到她去确认,下一秒,更大的视觉震撼汹涌而来。
一朵赤红色的烟花于空中,绚然绽开。硕大夺目的花千树,纷纷簌簌地扑落,火树银花相衬,似要唤醒这萧索人间。
这夜空,忽地更亮。
池漾抬眸,本能地追寻着光的痕迹。
光却跟她捉了个迷藏。
火树银花、不夜苍穹,都不是谜底。
谜底藏在之后的光亮里。
只见刚才那朵赤红色的硕大烟火,如风过无痕般,瞬间消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