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待娘娘当真是独一份的宠爱,这才多少日,又领娘娘出宫去了。”
“你忘了,昨日皇上那怒火中烧的,娘娘一去就好了。”
“……”
江宁手里捧着皱菊盆栽,好半响没反应过来。
好端端的出宫做什么?
要紧的是她这一趟白来了!那老嬷嬷拿钱办事,下次指不定要怎么讹她!
出神这一会子,前头有宫人低声呵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东西跟上来?”
江宁登时瞪眼,提着步子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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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将擦黑,午门外,马车辘辘。
桑汀局促坐在车上,偷偷抬眼看了下闭目养神的男人,有些摸不清他要做什么。
早上才将说生气,下午时分便过来说要出宫。这才不过一日之间,躁怒的,毒舌的,沉默寡言的,都是一个人,却当真是天差地别。
她乖乖跟来,心里难免忐忑。
于是桑汀掀开车帘看了看,马车驶向西街,不是去最热闹的朱雀街,她记得清楚,这条路,只能去码头,或者绕道可以去城郊。
她冷不丁的想起那句“折断腿关起来。”
“皇上?”桑汀声音轻轻的,像是羽毛拂过。
稽晟眼都没抬,“说。”
桑汀踌躇着,坐过去了些,“我今日才跟阿婆学了按捏,皇上还头疼吗?”
稽晟这才睁眼,口吻戏谑:“拿朕来练手?”
“不不不!”桑汀连忙摆手,就是借她是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稽晟微勾了唇,倾身过去,懒洋洋的腔调含着几分宠溺:“给你练罢。”
桑汀手心开始冒汗,她伸手轻轻碰上男人的眉心,缓缓揉捏时,又忍不住重复说:“真的不是练手。”
稽晟阖了眼帘,没应声。
马车已经驶过繁华街道了,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风吹过树叶,偶尔有风吹开帘子,漆黑的一片,怪阴森的。
桑汀试探问:“皇上,咱们要去哪里啊?”
“你猜。”
稽晟这话落下,桑汀心里便忽的冒出个念头——我猜你这是意图不轨要野外行. 凶。
诚然,她自是不敢说出来。
桑汀嗓音好听,尤其是对东启帝说奉承话时,且娇且软,却不会叫人觉着刻意,“皇上圣明睿智,皇上的心思哪里是我能猜到的。”
稽晟觉着好笑,“这也是其阿婆教你的?”
“……这,”桑汀一阵语结,活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她难堪得垂了头,不过很快便说:“人人皆知皇上九五之尊,能力卓越,非常人所及,这本是事实,哪里还要人教,我只不过说了实话。”
啧,真好听。
稽晟笑意因而更胜,同样的话,没有一个人比她说的好听。
桑汀忐忑又道:“皇上,咱们都出城了。”
“急什么?”稽晟抬眼睨她,卖了个关子,“朕还能把自己的皇后卖了不成?”
桑汀抿了抿唇,不敢再问了。只是按压在男人额头的力道重了些,更加用心。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下。大雄在外回禀:“皇上,娘娘,咱们到了。”
闻言,桑汀急忙收手,掀帘一看,远处木板铺的道路上,挂有两排明角灯,上写码头两个大字。
她下意识要下去,被稽晟抓住手腕,往后一拉,而后稳稳跌到了他怀里。
“在此待着,不准下去。”说着,稽晟示意大雄把门帘卷起来。
桑汀不解地回眸看,却被稽晟捏着下巴,扳过脸,看向前面。
远处光影下,有船只靠岸,对面来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背脊微躬的男人。
这般距离,有些瞧不清面容。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码头要近些,那人要去码头,自要朝这边走过来,待走得近了,桑汀也仔细瞧去。
父…竟是父亲!
她蓦的睁大眼,眸底涌上湿润,不敢置信地往前倾了身。
真的是,她没有看错,真的是父亲!
桑汀激动得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滑下,没入嘴里,酸咸的,她极克制的,还是抽泣了一声。
父亲已两鬓斑白,背脊佝了,可是步伐稳健,身子骨该是没出问题。
身后,稽晟给桑汀递了张帕子过来。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冷淡面上毫无波澜。
不过一会子,桑决便上了船只,再瞧不见身影,船夫滑动船桨,漆黑的江面上,那方船影越来越小,直到瞧不清。
桑汀紧紧抓住车架,眼泪止不住的流,双腿微微发抖,有那么一瞬,她想不管不顾地挣脱开稽晟跑下去,去和父亲说句话,去见父亲一面。
可是最后,到底是没有。
桑汀泪眼朦胧看向稽晟,努力将哽咽逼了回去,“皇上,姨父这是要去哪里?”
稽晟伸手给她揩去泪珠,轻斥了一声,“不许哭。”
“好,”桑汀连忙点头,声音还含着哭腔,眼睫上挂着的晶莹泪珠聚了一大滴,却硬是没掉下来。
稽晟有些不忍,将帕子覆上去,轻轻抹干,“放心,朕叫他下江南任职都督。”
“江南……”桑汀最先捕捉到这两个字眼,江南富庶之地,水土宜人,只要不是西南偏远之地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瞬又提了起来,“都督?”
那豆儿大的泪珠啪嗒掉在稽晟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