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未退缩,再次出声:“臣,东厂苏尘,恳请圣上,熄...熄灭圣火。”
他的声音虚弱得可怕!
叶云婀已经哭得没有了声音,瘫在那里,只怕他下一秒就会被火烧得魂飞魄散。
“父皇,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郦墨和颤抖着声音,说。
“父皇,儿臣愿与云婀姑娘滴血验亲。”
“父皇!”
最后一句,太子几近是嘶吼出声。温润如郦墨和,举止有礼,进退有度,矜持贵气,文质彬彬。
他从来都没有用这么大的声音同和人讲过话。
片刻,皇帝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抬眼,目光锁住那人。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苏尘的额上滚落,黏在男子的发丝、落于他的前襟。
皇帝终于抬起搭在龙椅上许久的手。
“停。”
双唇方动,天际突然闪过一道刺眼夺目的白光,紧接着便是贯耳雷声。
“轰隆隆——”
......
“下雨了!”
竟然下雨了!
众人面上皆闪过异色,顷刻间,天空中像是漏了一个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圣、圣火灭了!”
是老天开眼了吗?!
郦墨怜往后踉跄了半步,扬起一张煞白煞白的脸,任由雨水如刀子般倒落在她面颊之上。
她又想起了那句话:
圣火不烧皇家人。
不可能...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叶家小姐,怎么可能是罪臣之女。
不可能!
淋漓的雨水泻落,浇得叶云婀的视线模糊,面上雨珠泪珠交加,水渍纵横。
淋花了她素雅的妆容。
淋得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耳畔明是隆隆的雷声与唰唰的雨声,她却如什么都听不见般,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名字。
苏、苏尘......
她抬起一张苍白的脸,苏尘的面上亦是没有了血色,只身站在那儿,摇摇欲坠。
脚下的圣火被雨水一点点浇灭。
他整个人也随着那团圣火,像是下一刻便没了声息。见着叶云婀望向自己,苏尘转过头去,对上少女的一双眼。
眸光如火炽热。
眸光如雨缠绵。
让她突然想起先前先前在月沉府时,他满身伤痕地被人从潜龙殿抬出来,身子倚在摇摇晃晃的轿辇上,将脑袋与手都垂着,细长的睫羽轻轻颤抖。
须臾,他扯了扯嘴角,朝她咧嘴一笑。
眸光却是万分温柔。
......
“云婀——”
众人远远望着,被捆在圣台上的女子突然将脑袋一沉,身子骨软软地瘫了下去。
太子低吼出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
一群人立马簇拥着上前,迅速跑到高台之上,手忙脚乱地把少女手脚之处的铁链解下。
圣火不烧皇家人,上天显灵浇灭了圣火,叶云婀真的是怜和皇后的遗女,大郦的公主。
郦墨和将衣袍下摆一撩,竟将她打横抱起。
“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拥上前,根本不顾站在一侧的苏尘,将他往后挤了挤。
他一个踉跄,向后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幸好身侧有架大鼓,让他扶着。
苏尘原是一身血红的衣,下摆被火烧得焦黑,有鲜血不知从何处溢出,滴落在地。
滴在地面上,他后退的行径皆是一片献血淋漓。
他扶着大鼓,痛苦地喘息,看着人海渐渐退去,只剩他一人站在原地,站在雨中。
隔着一袭雨帘,苏尘模模糊糊地看着一人朝自己走来。
顾朝蘅一身湛蓝色的官袍,走上前,在他身侧驻足。
抬起一双眼,静静瞧着眼前面如死灰的男人,瞧着那个,在万人之前、在烈火之前,义无反顾地扑上前的男人。
义无反顾地,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
妒忌,一股巨大的妒忌感与挫败感席卷而来,游走在顾朝蘅的四肢百骸。
他瞧着苏尘,清冷一笑:“督公真是重情重义。”
苏尘睨他一眼,颤抖着发白的唇,并未言语。他似是极为痛苦,一双眉紧拧着,看着顾朝蘅再次朝自己走来。
他未撑伞,瓢泼大雨淋在他的面上,落在他的发间,将蓝衫男子的面部冲刷得狰狞。
“纵然督公再重情重义,可也莫忘了自己的身份,”顾朝蘅轻笑,“她是怜和皇后的女儿,便是大郦的公主,而你,不过是个阉人。”
是卑劣、污秽的阉人。
“纵使你为她赴汤蹈火,可待云婀恢复了真实身份后,唯一能站在她身边的人,便是我。”
顾朝蘅咬重了声音,
“也只能是我。”
一瞬间,雨水好像又下大了些,重重扑打在苏尘面上,像是一把刀。
一把带了血的刀。
“督公——”
阿宁撑着一把伞,跌跌撞撞地跑上前,这小后生的面上还带着些泪痕,“督公,你吓死奴才了!奴才还以为,以为......”
突然,他一噤声。
阿宁看见,自家主子突然伸手推开了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地,朝着远处走去。
他未撑伞,站在一袭雨帘里,好像与茫茫天地融为一体,又好像与纷杂的周遭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