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似有察觉,只是一闪,当即消失在茫茫的雪色之中。
他们已经走出华都一程,四周尽是杳无人烟的荒寂山野,若说是寻常居民,那也太不寻常了。
况且那点红影,许一盏总觉得眼熟,她那一眼依稀瞟见了金线勾勒的纹章,只是不及看清是什么纹路。
“殿下。”许一盏打马上前,贴着褚晚龄问,“红色的衣服,一般什么人会穿?”
褚晚龄睨她一眼,道:“太子太傅,和新婚夫妇。”
许一盏又止不住笑了:“臣问的是官服,正经的。”
“一二品的官员,都是红色。”褚晚龄反问,“突然问这个作甚?”
许一盏坦白道:“方才见了一个小尾巴,穿的红衣服,我猜是熟人。”
其实这已不是猜了,太子说完一二品都是红色之后,她便已经给对方下了定论——偷鸡摸狗、猥琐心虚之辈,顾长淮。
但褚晚龄的目光微微下斜,似乎压根没听出她的暗示,许一盏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终点在自己手上,恍然大悟:“你也想要护腕?我有几副备用的,可都让盛宴先带去海州了,到了那边送你一副——不过你先求我,还得跟我道歉。”
褚晚龄这才忍俊不禁,索性抓起她的左手,借自己的广袖遮掩,大大方方地和许一盏十指交扣。
许一盏忙挣了两下,褚晚龄却兀自望向前路,镇定道:“那不是什么小尾巴,他只是想送我们一程。”
“......啊,我还以为是想刺杀你呢。”
“他连骑马都不会。”褚晚龄微微低首,似乎在笑,“况且有你在,他怎么会自寻死路?”
许一盏半晌没应,心中依然疑窦难平,却忽觉身上某一处硌得慌,她回过神来,记起那是当时皇后交付给她,要她转赠太子的玉观音像。
这倒是个合情合理的时机。
风雪之中,红衣白甲的太傅忽地停了马,玄甲的将士们只匆匆扫她一眼,未得休息的号令,便都继续往前。而许一盏叫停了太子,独自避去一树枯松之后,褚晚龄云里雾里地等了会儿,才见她辛辛苦苦地套回甲胄,打马回来,手里握着一枚红绳系着的玉像。
“戴上吧。”
许一盏信手把那观音像抛了过去,褚晚龄下意识接在手里,低头一看,脸色果然变了一瞬。
许一盏不欲瞒他,坦诚道:“娘娘的一片心意,我也戴了佛像,一对儿的。”
“心意?”褚晚龄低眉不语,他俩身边是穿行不停的将士们,每每途经,都忍不住打量他俩。
许一盏自知此时不能失态,也不能长篇大论,可她看不穿褚晚龄的想法,只好先试探着问:“你不喜欢?”
褚晚龄攥着那枚玉像,仔细地看了许久,仿佛要将那尊佛像的神情姿态都刻进眼底,忽地问:“她真的不曾为难你?”
“确实没有。”许一盏故作轻松地凑过去,哄道,“戴上吧,乖乖,你最乖啦?若是不喜欢,咱们回去就还给娘娘,只是求个平安而已,就当满足老人家一个心愿。”
褚晚龄道:“她不算老。”
“......那也是长辈啦!”
褚晚龄默不作声,又看了会儿,许一盏将从他这里学到的撒娇技巧都用了个遍,也不见褚晚龄反应,总算接受败局,伸手去拿玉像:“好吧,你还我吧,我一人带俩,平上加平,安上加安。”
可她手还没碰到那根红绳,却被褚晚龄抬手一躲,险些让许一盏扑进他怀里。
许一盏无计可施,抬起眼来,入眼便是褚晚龄微收的下颔,对方半低着头,正自上而下地观察她的神情。
一双眼眸宛若长夜,笑意便如星辰,许一盏愣了一瞬,却听褚晚龄轻声道:“你求我?”
许一盏:“......”
褚晚龄看出太傅临近发飙,也实在忍不住笑意,抖着肩膀便想把玉像递还给她。
许一盏却没接。
褚晚龄睁眼望去,见许一盏无可奈何地抹了把脸,指缝间露出一双忍着怒火的眼。
“晚龄,”许一盏深吸了一口气,“我求你,你戴上吧。”
褚晚龄偏了偏头,见她放下手,眼神飘向不知什么方向,脸颊则烧得通红,神情愤愤:“褚晚龄,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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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渐小,许一盏驱马挡在路前,绝不善罢甘休。
褚晚龄噗嗤一笑,又接连笑了好几声,几乎伏在马背,过了良久,才舍得直起身子。
他的瞳眸极其温柔,含笑时略略弯着,即便是在凛冬,也不知疲惫地绽着满目桃花。
许一盏被他笑得有些心虚,又不自觉避开眼神,褚晚龄问:“姐姐,你以为我恨她吗?”
“......”许一盏梗着脖子答,“你整天这么忙,还有时间想这些?”
“......是啊。虽然父皇也这么以为,”褚晚龄笑着道,“但我哪有时间恨自己的生身父母呢。”
许一盏不知疲倦地劝:“那你戴上吧,我都求你了。”
“可我做坏事,佛祖也保佑我吗?”
许一盏随口反问:“什么坏事?踩坏花花草草吗?那我踩的可太多了......”
褚晚龄却摇摇头,笑容一丝未减,认真地问:“——如果是欺师灭祖的坏事呢?”
许一盏一震,她望见褚晚龄注视着她的双眸,清澈见底,不见丝毫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