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环和轻珏又沉默许久。
她们伺候许一盏只有短短几天,却对这位新主子单纯的心性已有几分认识。
新主子心地赤诚,且爱憎分明,恪守原则。虽然暂且看来有几分不通人情,但心思活络、触类旁通,并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
太子对她的忧虑实则都是毫无来由的指摘——这位太子太傅,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该当得重用。
轻珏终于有些不忍,张了张口,却见许一盏忽地僵住动作,自言自语道:“......和无关人无关。他是说,暗中编排我的人,是与我有关的人。”
轻环连忙拉住轻珏的手,两人都不再说话。
许一盏猛地站起身来,许两碗被她吓了一跳,立时从她膝上跃下。墙头蹲守的人影也和轻环对上一记眼神,似乎得了什么暗示,忙也纵身离去。
太子不放心她,顾此声和顾长淮是亲戚,东宫才命人去问顾此声。
这是沈公子的原话,她却一直自欺欺人地迁怒于顾此声。
顾此声和她毫无冲突,也不似和许轻舟有过矛盾的样子,因此他没有理由背地里说她小话。
——为什么许两碗咬了别人,轻珏反而会夸许两碗忠心呢?
太子受过前太傅的背叛...太子身边急缺可信任的人才。
刹那间,许一盏只觉得如芒在背,刺骨的寒意席卷了她,几乎要将她吞没在瘆人的猜疑之中。她双唇发颤,猛地握住腰间的剑柄,怀疑自己处于无数人的眼目之下。
恰在此时,马蹄达达,有人叩响状元府前的门环。
阿喜开了门,露出来人半张带笑的脸。
那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递上一枚令牌,道:“太子殿下有令,设下小宴,请许大人明日于东宫一叙。”
☆、/小宴/
许轻舟以前教她,做了亏心事就要赶紧跑,然而褚晚龄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送到她面前,态度过于坦然,以至于许一盏不由得还有些怀疑到底是谁先做坏事。
御书房外温润亲和的太子、会武宴上八面玲珑的太子、凤回楼中谦逊识礼的太子,这人只和她见过三面,却每一次都能给她留下绝佳的印象。只记得他替她挡酒,与人碰杯时,言笑二三,他回过眸,眼中映着煌煌灯辉。
于是喧嚣的人声、刺目的灯、腻人的酒,都在他眼里化作许一盏此生仅见的温柔。
-
此刻,她一生仅见的温柔——这姓褚的小混蛋,着一身杏黄轻袍,负剑站在她眼前。
褚晚龄刚练完剑,抹着汗,歉然含笑,但该有的礼节一分不差:“冒昧请许大人赴宴,是本宫唐突,幸得大人赏脸。”
白白嫩嫩的皇粮在跟前杵着,许一盏本来还想摆脸色,但见着他那张脸,心里的气就莫名消了大半。
她动动唇,心里骂了一声小混蛋,不情不愿地说:“无妨。”
顾长淮垂目立在褚晚龄身后,对许一盏宛如未识。他和褚晚龄都生得俊秀,只是顾长淮已可初窥几分锋芒,至少许一盏对他早有防范——而褚晚龄低眉噙笑,气度坦荡,无论怎么看,都不似许一盏以为的恶人。
——许一盏心里还是不敢信。
“实则今日的宴会,是学生自作主张,特意为太傅所设。”褚晚龄特意叫她早来一步,就是为了这番叮嘱,“太傅若是不喜这样排场,大可先行离宫,学生不愿叫您为难。”
许一盏扫他一眼,心中思绪万千,只能道:“不必了,多谢殿下美意。”
她赴宴前就已看过名单,褚晚龄多半是得知了她一上午扫遍华都贵府的事,才会这么快地向皇帝请命,请来赴宴的全是许一盏昨天上午招惹过的公子哥。
这场小宴,若是旁人来看,一定会想,太子仁德,知晓太傅举止不当,立刻着手补救。以他的名义设宴,公子哥们不便推拒,许太傅也能落个台阶。
许一盏也希望自己能这样想。
但褚晚龄是不是这样想呢?她心里直打鼓,注视着眼前面貌昳丽的少年,他仍如会武宴上,一般无二的明俊无双、谦谦如玉......美人皮囊、蛇蝎心肠!
“——太傅?”
许一盏从满腹的骂咧中回过神来,愣愣地应了一声,对上褚晚龄无可奈何的笑。后者眉眼弯弯,应该是发现她在发呆,这会儿离她近了寸许,两人之间几乎是交睫之隔,忽然道:“太傅不必介怀那些流言,清者自清,本宫相信太傅。”
“......但他们坏了臣的名誉,也会连累您。”
褚晚龄稍稍远离了,却冲她眨眼,带着笑说:“区区名誉,换得这样好的太傅,是本宫大幸,承蒙父皇恩典。”言罢,他拎起剑柄,卖乖道,“太傅虽未上任,但学生的武功实在是不堪入眼,今日先给太傅看一回,方便太傅心中有个底,上任时也不要笑话学生,何如?”
许一盏错愕半晌,仿佛看见紧盯着自己的毒蛇忽然舒展身体,立在她跟前讨好也似的乱舞。
眼前的少年美如冠玉,远处夕日欲颓,烟霞俱远,独他的眼眸无比澄澈,载着另一轮天日,逆着风响,灼灼生光。
许一盏张了张口,突然感到一阵好笑。
褚晚龄当她默许了,立时漫步舞剑。他身量未成,虽有意舞得威风些,也确比同龄人要强上些许,但撂在许一盏眼里,终归有些班门弄斧。许一盏便真的发出一声轻笑,负手避过三尺剑光,恰到好处地捉住褚晚龄稍显瘦削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