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尤记得,那日青年第一次进紫霄宫时,一身草屑,头发乱糟糟的,衣服都被刮破了,嘴里还嘀咕着,“哎,小时候感觉那个狗洞能钻两个我,这会儿差点儿刮掉我一层皮儿。”
殊不知,那个比别的宫都要大的狗洞,还是太后故意让人扩大了,就怕伤着了她的宝贝小孙孙。
青年一脸的落腮胡子,已经辨不出幼时的奶萌软糯模样,只有那双眼,漆黑明亮,闪着熟悉的儒慕之情。
“容嬷嬷?”青年唤她一声,就裂开一口白牙,“您是不是长胖了?这身衣服也太老沉了,我还是喜欢您穿秋香色,您皮肤白,穿着就是好看。”
诚然薛贵妃够可怜,六公主也着实无辜,但这宫中的妃嫔哪个不可怜,哪个皇子皇女不无辜的。六公主冰雪聪明,的确让刘太后又找了回些当年的回忆和安慰,但后来她们才渐渐明白,这一切欢声笑语,都是这青年悄悄辅陈安排而来的。
那满园的红番茄,朝天椒,小草莓,都是当年那个聪明又乖巧的小孙孙,送来讨祖母开心的。
若非如此,只以老国公的脸面来求教,去的也不定是容嬷嬷,太后身边能做教习嬷嬷的可多得很。但只有容嬷嬷是真正带过曾经的“小煌子”的,做为亲人一般的长者,想要亲眼看看孩子未来的妻子人选,并予以教导,再正常不过。
“哎,”卫四洲一脸可怜地爬在太后膝上,开始倒起了苦水,“是我是我,都是我。奶啊,孙儿心里苦。今儿折腾了一日,也没能和倾宝一起来看望您。使了那么大劲儿,脸皮都磨破了,皇叔也没胆儿帮助赐个婚啥的。要不是孙儿跑得快,大堂哥又要抢走我的宝贝,你说我怎么命那么苦啊!呜呜呜……”
太后听得好气又好笑,扬手想打吧,落下时又轻飘飘地抚着那颗大脑袋,心里都是不舍疼惜,恨不能倾尽一切。
“尽胡闹!你明知你皇叔向来怵韩家郎君,他没吓得当场斥你出门,你就该烧高香了。王家的姑娘,就是皇家郎都瞧不上,你……没把你打舍了骨头扔出门儿,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你都该偷笑了。”
卫四洲不甘,“切,当初倾宝在她娘肚子里时,我娘就帮我们订了亲了。”
太后一愣,忆起当年王语妍因为家中商大娘子的关系,与太子妃商□□成了手帕交,两个翰林家出生的小娘子,十分聊得来,说什么结儿女亲家也是口头上开过玩笑的话儿,都当小姑娘间的幼稚说笑罢了。
卫四洲强调,“我尚记得,王家大娘子来看我母妃时,已经怀上倾宝了。我还隔着肚皮,摸过她的小手。”
“什么小手?!那只是胎动。”太后笑斥一声,那些泛黄的回忆也慢慢被唤醒。
要是长子还在,兴许眼下便是另一番光景。
“不管怎样,那是王家出的女儿,全大魏最难娶的小娘子,你就得有这心理准备了。”
卫四洲眼神笃定,“我不怕。只要祖母站在我这边儿,我就一定能娶到倾宝。”
“你呀你呀,那丫头可是个不输其母的利害姑娘,回头要是爬到你头上,可有你折腾的。”
“奶,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能有今日,回宫与您相见,也全是托了倾宝的福。那十几年的时光,都是我们相依为命……”
太后静静听着孙儿的叙说,时忧时喜,时惊时叹。
窗头的烛火也被挑了两盏,庭院中的灯才被熄掉。
……
勤政殿
高庆送上参汤,并一颗药丸,一边道,“案情和人证都交到大理寺卿来处理了,陛下不用挂心。大理寺卿向来为人刚正不阿,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给国公夫人和小娘子一个交待。”
说着,他便一笑。
承元帝问,“你笑什么?还有什么事?”
高庆忙低头,“不瞒陛下,当时韩家六娘子亲自降住了那惊马,还指说太子跟幕后黑手有关系。这乌龙闹得……韩家的小六娘子可真是巾国不让须眉,极有乃祖之风啊!”
承元帝却蹙起了眉,“如此女子,果真泼辣。小四倒也没说错!”
太过于泼辣出挑的女子,并不适合后宫。即算有些姿色,也不可能给予太高的位份。想来想去,还是温柔妩媚的女子最是顺人心。
转头看向还跪在一旁的翻牌太监,承元帝上前,溜了一眼儿,一时竟没什么兴致。
高庆见状,忙道,“陛下,时日尚早,不如去豫园转转,也好瞧瞧太子为您新建的园子,这造到哪一处了。”
“行,摆驾。”
皇帝出行,园中的灯火早早被点亮,扶花掩映,翠郁深深,暗香浮动。
进入园中后,御林军清场后,承元帝便屏退了一干人等,只带了高庆入园中游览。
行到中庭时,忽闻一声幽幽咽咽的低泣声,忽又婉转如歌声,幽幽切切,时明时歇。
高庆忙要喝人清理,承元帝摆手阻止,朝内里探去。
便在一处塌掉的小墙后,瞧见一女子跪在一丛粉槿旁,小脸似染上了粉槿的雪色,瞧着颇有几分楚楚动人,当她微微抬起头时,露出的雪白皓颈,着实引人暇想。
承元帝抬步时,一股夜风挟着紫槿的香气幽幽拂来,探奇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你是何人,为何跪于此处?”
他幽幽出声,吓得那女子起身就要跪,却不知被什么拌倒,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