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讶,“洲洲哥,你……剔掉胡子啦!”
“嗯。”他轻轻一应,温柔万千,“贺叔说,医院要保持洁净。”
站在人群里的贺爸爸失笑:这孩子,忒会说场面话儿了。
韩珏:油腔滑调,女儿就是这么被骗的。
韩倾倾笑了,“那是医院。没听说留胡子就不干净的,你被忽悠啦!”
“没关系。”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被角,“我也早该剔掉了。哦,我有这个。”
他从袖里一掏,掏出一团黑胡子朝脸上一蒙,又变回了大胡子的落拓样儿,还故意挤眉弄眼的,逗得姑娘忍不住想笑,又扯疼了伤口。
“倾宝……”
“咳咳,没关系啦!”
他放在被子上的手蜷成了拳头,也压抑着没有握她的手,微垂的眉眼拧起两个深深的大疙瘩。
气氛一瞬沉黯,只余下机器的低鸣。
半晌,韩倾倾积蓄起力气,轻轻道,“洲洲哥,爸爸是不是骂你了?”
“没有。”
“回答得这么快,肯定有。”
“倾宝……”
“你听我说……咳。”
“倾宝,你好好休息,别……”
那只小手终于摸到了大手,用力握住了,“他们说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啦!之前咱们看剧时都知道,岳父母为难女婿都是套路啦!我会很快好起来的,他们由我来摆平。”
“……”他张开嘴,却觉得胸口梗得生疼。这话,不该由一个女孩子来说的吧?
她看着他,目光晶亮,纯澈一如当年,“我可是有上天保佑的天命真女呢!你忘啦?可是你得答应我。”
“你说。”就算是要他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捧来,他也再所不辞。
她抿唇笑,“你要替我报仇的话,也要小心,不要受伤,不要流血,要好好的。”
“好。”
“唉……”她叹气,头一歪,“洲洲哥,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他一怔。
他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骨子里,天天带着,走哪儿都带着,揣在他心窝窝儿里,谁也伤不着。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挺直了身,又慢慢地躬了下去,一点点靠近,生怕弄疼了她,又怕身上不干净,抹了好几把。
她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更酸更疼了。
这一瞬,好像又回到刚认识时,见面时他总是一身落拓,不是灰头土脸,就是头破血流。
他以为她嫌弃他脏,不爱卫生,其实她悄悄想着,如果不弄干净一点,她怎么知道他受了伤,哪里发炎,需要擦药,需要小心呵护呢?
他把自己弄得那么脏,其实只是想维护他那点小小的自尊心罢了。她过了好多年,才懂得少年那时的心情,当她参加军训一身泥泞的时候,才知道没有人想要一直那么脏兮兮的,都是环境所迫,逼不得矣。
在他俯近时,她伸出另一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抱住了他。
——娘,阿娘,你睁开眼看看洲儿啊!娘,娘,你别离开我,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似乎,她又听到那个十岁的小男孩,在黑暗的床边无助地哭求。
那时她尚小,还不能明白亲人离世的意义,随着年龄一天天长大,直到她见到了自己的亲人才猛地明白,他心里的恐惧。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了。他们从小相依为命多年,她于他来说就是至亲之人。
她受了这样的伤,差点儿小命修矣,他应该是最最担心恐惧的人了。
“洲洲哥,我在这里呢!”
“洲洲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洲洲哥,有阿姨保佑我们,我们都会好好的。”
她听到一声破碎的抽息声,似乎有温凉的东西掉落枕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倾宝,我知道。”
小手,轻轻的,拍着那副已经厚实坚毅的背脊,一下一下,就像少时的那无数个夜。
女孩总是埋怨男孩受太多伤,也总是在第一时间给男孩涂药,呼呼痛,包扎伤口,做疗伤美食,做一切她能为他做的……滋养着他贫瘠凉薄的世界,一点一点,温暖充盈着他的灵魂。
若是没有这一双温暖的小手,他想他早就变得跟那些只知烧杀抢掳的匪徒一样了,走不到这样光明的彼岸。
为了她,为了复仇,他愿意重回地狱,用业火烧尽一切想要伤害他们的恶鬼。
“韩倾倾,我爱你。”
“嗯,那……那我等着你用八台大轿来娶我。”
“好。”
“拉勾。”
“拉勾,一百年不会变。”
“说起来,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了呢!嘻嘻”
“……对,我应该以身相许。”
“嘻嘻嘻……哎哟!”
“倾宝,别动。”
“我不是激动啦,我是开心,我赚到个超级大的帝王股。”
“是,我是你的帝王股。”
他小心翼翼亲了亲她的小嘴,再为她掖上被角,看着她又沉沉睡去,才离开。
韩珏跟韩俊熙了解了些大魏的事儿,知道父亲和弟弟在朝堂上给卢家一党下了绊子,但卢家的动作也不少。还有卫四洲在北江岸的动静儿已经传到京城,其沿岸火烧突厥泾北降军的事,被刻意宣染成了“残暴”,御史台已经接连上书弹骇之,满朝宣言其功高盖主,恐有叛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