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鹏这般问她的时候,心中是充满了歉意的,他原先说过,他会保住她,然而,没有阿爷的支持,他保不住。他还太弱了。
江陵看出了他的歉意,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这是唯一的办法。她转而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说,林展鹏对她说:你以后一定要记住,怀璧其罪。江陵读过书,立即就明白了,林展鹏是真的在尽一切力量帮助她、保护她。因为她的力量太弱小,如果她的天赋传扬出去,没有人保得住她。
她想到了逃亡途中的那个因她而失去儿子的中年妇人,当日的遭遇让她记住了不能露出本事,因为黑衣人在追捕她。如今她知道了,就算没有黑衣人,在自己尚且弱小的时候,露出本事一样会招来祸事。
她当时低下了头,勉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意。
面对林老太爷急切的问话,她抬头看着他,神情平静自信:“我自小就能分辨。”
林展鹏补充道:“那日林溟告知我们猫眼不正的事情,后来我带她去铺子里辨认过宝石,丝毫无误。我听阿爹说过,有些人天生便有这般天赋。”
林老太爷面上的震惊和急切仍未消失,他忽而问道:“你……原先家住温州府?父母做何营生?”
江陵低下了头:“我家并非住在温州府城里,我也不知道父母做什么营生,只知道时而家里会有很多这些漂亮的石头,我自小便能分辨好与不好,阿爹说我说得很准。”她说这话时,微微带上了温州府的方言口音。
她是去年初春开始开口说话的,吓了林掌柜一家人一大跳,说出的却是标准的衢州话。林掌柜一家人差点以为她原就是衢州人了,等她某日惟妙惟肖地学了一个杭州客商的方言,他们才明白她在语言上的天赋。
他们当然不知道她之所以要等一段时间再开口,就是为了把衢州话学得纯熟无比,不露出半分龙游口音。
她对林老太爷所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温州靠海,宝石多从海上来,所以沿海一带多有走私珠宝的徒众,江陵初时从父亲处知道海边有珠宝,后来也从镇子里那些大婶大姐处听过悄声细语,比如那日她听到的“东头阿俏家的,前日走娘家回来,高兴得很,头上的簪子都换了一根。”“手指头上那么大一颗石头,水头一看就好。”“这都不是正途,咱们不好肖想的。回头出了事就知道厉害了。”
她原来是不解,后来在林展鹏处看书、听林展鹏讲闲篇,慢慢的就明白了。因此她一路在马车上便想好了怎么说,只要这般一说,林老太爷会自行理解,她再说得含糊些,林老太爷反会更加信她:年纪幼小当然说不清楚。
此时林老太爷定定地看着江陵,心中翻江倒海,又是惊异又是狂喜,正如林忠明所言,这般有天赋的人当真凤毛麟角,万中无一,他平生也只见过两个,难道自家会有第三个?这莫不是苍天见林家遇难,而忽降神灵来保佑他们?忽而又心生疑惑,再仔细看江陵,却见她只是一个稚龄童子,心想自家又不是什么豪商巨富,什么人还专门去温州府找个这样的人来对付自家?这简直不但是疑心生暗魅,且是妄自尊大了。
他安下心神,见江陵不自觉地露出了家乡方言的口音,终于不禁失笑,将心中的狂喜牢牢按捺住,脸上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原来是这样。想来是你年纪太小不记得了,这可是你的天赋,极难得的。”
正待要安抚她两句,又想起昨日早上毫不客气地冷漠逐她出府的事情,不由有些尴尬,然而他人老成精,仗着辈份和年纪,先是同林展鹏道:“起来罢。”待孙儿站起身来,才转向江陵,温和地道:“我并不知你与大太太有何过节,之所以要撵走你,是因为不欲他母子生隙家宅不宁。但如今,鹏儿坚持要留下你,你也是有真本事留下来的人,我便不管了。你若愿意便好好地跟着二少爷,林家也会好好照顾你。”
第62章 交易
到底这话转得太过生硬, 林老太爷还是觉得老脸有点发烧,避开江陵的目光,转头看着林展鹏,不禁目露赞许。这般大的事情, 林展鹏能够在所有人面前都守口如瓶, 就连自己也一丝口风都不露, 这很好,非常好。
这般有天赋的人, 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林展鹏想了一下, 对林老太爷说:“还有一件事我未经阿爷许可。”
林老太爷自林忠明受伤后一直郁郁的心情头一次变得舒畅, 笑了笑:“甚么事?”这会儿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算什么事了。
林展鹏道:“我见林溟善辨宝石, 便把咱们林家的老册子给林溟看了, 她十分聪颖, 五本册子在半月中便已看完, 不仅全数记住,还能指出某些疑惑之处。”
林老太爷面不改色地听完, 重复了一句:“疑惑之处?”转向江陵。
江陵低声道:“就是和我以前知道的不是很一样。我讲给二少爷听了。”她其实并不很知道鉴宝的描述,只是直觉有些说法和她认识到的不一样。
林老太爷站起身,道:“你们跟我来。”
江陵不禁看向林展鹏,林展鹏安抚地朝她点点头,领了她跟在林老太爷身后, 走出理事堂,穿过回廊, 往理事堂所在正院的右侧院子走去。
每一进的三明堂其实并不从里间相通,都是从外侧绕到院子和房子的交界处,经过相连的游廊,才能拐进另一个院子——左院或右院,也就是说,每一进的三明堂是并不相连的。但这间正院的右院很明显是附属于正院,因此从里间开了墙和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