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九岁,他十岁。
她刚来孤儿院半个月,而他,已经在那里待了五年。
有着五年的资历,十岁的苏末,俨然一个老油条。
他知道吃剩下的饭菜放在哪里,他知道值班阿姨什么时候偷懒,他知道怎么钻进厨房,他知道……
他也知道这间地下室,关的都是犯了错的孩子。
这天是冬至,天还没亮,就下起了雪,中午过后,地上已盖了厚厚一层。
苏末午饭没有吃饱,趁着午休时间,溜到厨房,偷了一个馒头。馒头冷又硬,他牙口好,也能凑合着吃。
苏末把馒头藏在袖口里,从厨房溜出来,绕过有人的地方,七拐八拐,来到了后院。他寻思着找个角落把馒头啃完,然后,就看到了趴在铁窗上的叶格。
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这么大冷的天,自己的肚子最要紧。于是,他假装没看到她,低着头踩着雪往前走。
雪嘎吱嘎吱的响,他的眼皮突突的跳,那个女孩黝黑的双眼在他脑海里不停的闪回。
苏末咬了咬牙,退了回去。今天冬至,院里晚上包饺子,大不了,晚上多抢几个饺子吃。
地下室仅有一扇窗户,很小,也很坚固,窗户和地面等高。
苏末走过去,蹲下,把袖笼里的馒头拿出来,问铁窗里的小女孩:“你是不是饿了?”
叶格看着馒头,咽了咽口水,她把视线转移到到苏末脸上,抿着干裂的嘴唇,点了点头。
苏末把馒头递给她,她接过来,咬了一口,没嚼几下,就吞了下去。
馒头卡在她喉咙里,憋的她脸通红,呛个不止。
苏末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咯咯直笑:“也没人和你抢,你急什么急?噎着了吧,我可是告诉你喔,院里之前可是有小孩为了争馒头吃,把自己活活噎死的!”
叶格剧烈咳嗽着,小脸和脖子,一个比一个红,瘦弱的小身板摇晃着,带动着脚下踩着的木头桌子,散了架一样,也吱呀地跟着荡来荡去……
眼看着桌子就要向右倒下去,随着苏末的一声惊呼,叶格左手死死抓着窗户上的铁条,右手紧紧攥着馒头,两条小腿往桌子左侧快速移动着,“咚”的一声,桌子恢复了正常。
刺激惊险里带着丝丝敬佩,苏末看的目瞪口呆。
叶格终于停止咳嗽,有些羞赧的看着苏末,小声说:“我口渴。”
苏末看着纷纷扬扬的飘雪,有些为难:“你多长时间没喝水吃东西了?”
叶格舔舔唇:“昨天早上喝了一碗玉米粥。”
苏末吃惊:“你从昨天一直关到现在啊?”
叶格点点头。
苏末眉头小小一团,皱在一起,沉思道:“你别着急啊,我想想办法。”
苏末看着厚厚一层的皑皑白雪,小嘴一咧,有了办法。他跑到低洼处,弯着腰,两只小手捧了一堆干净松软的白雪,小心翼翼走回来。
他捧着雪的样子,极其的虔诚,像是村里那些信教的人,在捧着教义。
叶格看着他,笑了。
苏末走到窗前,蹲下来,把手里的雪递到她脸前:“先吃点儿雪吧,没关系的,我经常这样吃,可好吃了。”
叶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扒着窗上的铁条,想要探出头来。铁条的间距有些窄,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苏末的手往前挪了挪,手上堆着的白雪蹭到了她鼻子上,“别费力气了,出不来的,我试过。”
叶格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苏末装作轻松的样子,似乎还带着点儿神气,说:“我刚来的时候,关到这里过好几次。”
叶格两眼一弯,伸出舌头,舔了舔雪堆上的尖尖儿。
苏末问:“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吃?”
叶格眨了下眼睛:“嗯,很甜。”
她垂下双眸,整个小脸埋进雪里,小口小口舔着他手里的雪。
苏末看着她两排忽闪着的浓密睫毛,叹道:“你睫毛真好看,像只蝴蝶。”
叶格继续舔着雪,含糊着说:“冬天哪里来的蝴蝶?”
苏末咯咯一笑,神秘兮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个孤儿院里啊,什么都有,喏,就这间屋子,还有……”
叶格好奇:“有什么?”
苏末本来想吓唬她,说这间屋子里有鬼,专门吃小孩的。但是又一想,要是把她吓哭了,招来管理员,就不好玩了。
他呵呵一笑,把剩下的雪往她手里塞:“没什么,你自己拿着吃,我再去给你弄个新吃法,保证更好吃。”
把雪倒腾到她手里后,他跑开,在雪地上里一阵翻腾,不一会儿,拿着半拉瓦片过来。
他把瓦片搁在地上,掰了几块碎馒头,又去捧了一些雪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树杈,一边来回捣鼓搅拌,一边说:“如果是热水,就更好了。听说,馒头泡水来吃的话,一个馒头可以顶七碗饭呢!我试过,没有七碗吧,两三碗还是有的。”
叶格舔了一口手心里的雪,蹙眉看着他用树杈捣鼓着瓦片上的馒头,没有说话。
苏末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说:“干净的,瓦片和树杈,我都用雪擦干净了,没事的,再说了,你没听说过‘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句话啊。”
叶格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