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一个傍晚——
天色昏昏沉沉，小崽子也昏昏欲睡。
在一番折腾后，终于认命放弃了她自己去北漠救二哥的计划，趴在爹爹怀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俞相抱着女儿准备离开时，目光突然落在一旁的李鹤身上。
“你打算把他怎么办？”俞相这话问的是若水大师。
他似乎对李鹤很不满，尤其是在听若水老和尚说了他的情况之后。
看着像个小孩子，但是那眼神却不像个小孩子。
他大概是唯一能坦然迎接俞相目光直视的人。
两人对视片刻，心里都有一股莫名的火气。
在俞相这里，李鹤是别有所图接近他女儿的人，这小子之前还无声无息在相府里潜伏了许久。
再结合小崽子离家出走不找别人，第一个来找他，俞相想不讨厌他都难。
李鹤虽然能跟俞相对峙而不胆怯，但是随后他下意识挪开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俞相不会再给他机会见到小六了。
若水大师夹在这一大一小两人之间，看看俞相，又看看小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他说：“一切都会安排好的……在我圆寂之前。”
“你什么时候圆寂？”俞相问。
“大概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这两人之间的对方十分客气平常，就好像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但是他们讨论的，却是若水和尚什么时候死？
李鹤看向那老和尚，发现他的眉宇始终平坦无波，像是安然接受了此事。
也对，虽然老和尚长得鹤发童颜，但是毕竟已经一百多岁了。
人活到这个时候差不多到头了，也没什么好怕死的，更别说和尚都把圆寂当成是修行呢。
可接下来，若水大师说的话倒是出乎了李鹤的预料。
“老衲打算收这位小施主做入室弟子，帮他解除苦恼，传他毕生所学。将来便是由他与你们一起，辅佐皇上。”
闻言，李鹤一怔。
俞相却是用那一般人招架不住的目光将李鹤上下打量，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眉宇间满是怀疑。
他在质疑若水和尚选徒弟的眼光，毕竟一百多岁了，老眼昏花也正常。
“丞相大人似乎不信这位小师父，还是不信和尚我？”若水问他。
“谁都可以，他不行！”
俞相就丢下这么句话，仿佛都不愿意再多看此人一眼。
随即他抱着怀里困成一团的女儿，转身离开！
李鹤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上前一步。
他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所动摇的。
既然别人都可以，那凭什么觉得他不行？！
在此之前，若水和尚曾带他绕着京城走了一圈。
他们看到皇上义无反顾回京，与恭王对抗，看到了皇城的那场火，也看到了俞则宁等人联合太学的学子，一起剿除在京城为祸的匪祸，保护百姓。
这些，越王全程没有参与！
大战过后，三皇子开始参与政事，辅佐皇帝。
赵南跟他爹去了边关……
就连曾经最不受期待的俞则宁，也独自去了北漠，肩负着两国同盟的重任。
只有李鹤，自始自终仿佛是个局外人，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像是个突兀的闯入者，生活在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少年们都充满热血，满怀正义，只有他冷血阴暗。
也难怪俞相对他有敌意！
他还怀着无处宣泄的仇恨，不像三皇子或者赵南，甚至俞则宁，他们没有过去，活得肆意纯粹。
唯有他，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
所以当若水老和尚说，可以帮他清除前世的记忆时，其实他挺心动。
毕竟李鹤也在心里认为，至少要变成像他们那样光风霁月的少年。
才配跟所有人都宠着的小崽子做朋友！
除此之外——
其实李鹤跟俞相，他们从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当初若水一眼替先皇相中了俞中天，认为他必定能胜任那个在先皇计划中举重若轻的角色。
为了打动此人，除了利诱以外，还将整个大梁的担子都挑到了他面前，明明白白告诉俞相这个有多重。
因为明知道越重，他越不会拒绝。
“满朝文武皆凡夫，只有你能胜任丞相之位！”
“你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
“肯为大局受辱，才是真英雄！”
若水太狡猾了！
没错，俞相其实就喜欢听这些话，于是越吹他越飘，飘啊飘地就上了船。
俞相从此就跟知道秘密这几个人绑定了，并肩作战多年。
即使嘴上不承认，但是彼此间早已有了羁绊。
谁叫他聪慧过人，才华横溢，当时俞相才十几岁，所以引来这种其心不正的老和尚欺骗无辜少男。
但若不是被若水老和尚骗上贼船，恐怕俞相真的会踏入深渊也不一定呢。
总之如今这个结果对大家都有好处。
就当是老和尚升天之前积功德了。
而李鹤——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其实他对若水老和尚口中的‘成为信仰’，还挺感兴趣的。
毕竟他从乱世而来，空有一腔野心勃勃，却无处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