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槐将他发反应收进眼底, 潋滟双眸漾起淡淡的笑意, 面上的凝重渐渐消散。
若他满口答应帮忙, 便不是他了。
女子入仕的先例一开, 每次春闱三百名进士的录取名额便会不够用。那些苦读多年却不能上榜的学子, 势必会觉得女子抢占了他们的机会, 会绞尽脑汁抹黑上榜的女子。
他们会如群兽合围捕猎,堵死女子读书科考入仕的路。
比不过同类,还比不过本该待在后宅相夫教子, 以夫为天的女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很清楚如此选择,会让司徒聿陷入怎样艰难的境地。
自古以来,女子入仕者寥寥无几。他若帮了自己不止建宁帝动怒,朝臣和勋贵、世家大族会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
可她无法说服自己,简简单单做个不问世事的侯府千金,只管自己快活。
她的十八房妻妾,她能救。
那些被卖、被害、被关在后宅让人磋磨一生的女子,又有谁来救?
物伤其类。
哪怕她曾地处高位,手握权柄,如若只管自己,礼教的束缚迟早有一日,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远的不说,姑奶奶就曾因为年纪很大都不嫁,被街坊邻居视为异类,不许自家的姑娘与姑奶奶往来。
姑奶奶咬牙硬撑了几年,最终还是屈于流言,把自己嫁了出去。
那可是上过战场,曾以一敌百威名赫赫的西北驻军参将。
这一世爹娘和哥哥俱在,娘亲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万一是个妹妹,一样要承受来自外界的口诛笔伐。那些流言逼得姑奶奶低头,她不低头,一样会被逼。
同样是被人指指点点,她宁可去撕开一条路,让女子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被礼教逼着嫁人生子。
林青槐吃完一块糕点,又喝了口茶,拿了张卷子过来准备做,忽听司徒聿说,“这问题问的太突然,我如今答不上来。”
“不用急,你我所处的位置与上一世大不同,我也不是逼你做选择。”林青槐没觉着失望。
他们一起走过二十年,彼此都清楚朝中那班老臣有多难缠,清楚士族大家的根系有多深。
“此事牵扯太大,还需仔细筹谋才能一击中地。”司徒聿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种令他无措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太了解她了,凡是做了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她要争的是女子读书入仕的机会,为的不是她一人,而是千千万的女子。
可挑衅的却是千千万的男子。
若开了头,举朝上下都会上折子反对此事。
“赌局明日会开起来,一赔十的赔率。”林青槐端起茶杯,转了话题不再谈他是否愿意支持自己,笼在灯下的绝丽容颜染着笑,“这笔银子到手,你我五五分账。”
“合作愉快。”司徒聿也端起茶杯,唇边弯着略带勉强的笑,“春风楼的事已办妥,你明日可以过去接人,文书我放在卷子里。”
林青槐笑着将茶一口饮尽,放下茶杯,起身去取了笔墨过来,随便拿了张卷子翻开。
司徒聿把玩着茶杯,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恍惚有种自己会与她背道而驰,且越走越远的慌张感。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拿我带回来的雕版玩,有不会的题我再问你。”林青槐头都没抬,伸手指了下书架上的箱子,又继续写题。
国子监入学考试确实难,除《诗》、《书》、《春秋》、《礼记》,还有《大梁律令》和《御制典政》以及国子监祭酒所作的《新苑》。
春闱考卷中没有关于《新苑》的题,她去吏部观政时曾熟读此书,由于年代久远,下笔终是不够顺畅。
“好。”司徒聿放了茶杯,去取下装着雕版的箱子,又坐回她的身边,眉眼间流淌着不自知的温柔。
外边春雨淅沥,屋里烧了炉子,暖融融一片。
她房里的书案坐俩人还有许多富余,她在右,自己在左,各不相干却又不会觉得沉闷。
上一世,他们并未有过如此温馨的时光。
司徒聿注视她片刻,注意力回到雕版上,打开箱子取出里边已刻好的雕版,几枚印章和一块空的雕版。
拿起印章看了会,想起她送自己的玉佩,嘴角抽了抽。
还以为那玉佩独一无二,原来只是习作。
顺手将她刻好的印章摆放整齐,司徒聿又忍不住偏头看她,脑子里冒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下意识开口,“春闱进贡院前要搜身的,你当时如何过关?”
“归尘师父给了我做了一套羊皮的衣裳,穿上后与男子无异,该有的都有。”林青槐分神回了句,手上的动作没停。
司徒聿:“……”
那还真不能怪自己和贺砚声,都看不穿她。
回想起上一世他们一块泡汤池的事,他面颊隐隐发烫,赶紧打住思绪。
给自己倒了杯茶降火,司徒聿又把目光投向她雕刻的印章,不禁伸手过去拨弄。
林青槐恰好被关于《新苑》的题难住,抬起头看到他的动作,本能惊呼,“你先别动。”
司徒聿不明所以,“一惊一乍可不像你。”
“不是,我想到个省下雕版银子,甚至可能会提高印量的法子。”林青槐倾身过去,拿着印章随意变换位置,眼神一点点亮起来,“看到没有,单个字刻好了,印制书籍时根据需要挑选放入模子里,省时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