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帝目光深深,认真审视如修竹般傲然而立的少年,隐约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
他这儿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自小体弱多病,读书不出挑,做事温吞。若不是老大出事,他兴许还要继续默默无闻下去。
偏偏,最像自己的人,是他。
罢了,君无戏言。自己既开了口让云姐儿去科考,她要真能进士及第,入仕也无不可。
不是还有吏部考试那一关吗?真要设卡,哪一步都能卡她。
这些年,大梁虽事事向好,但沉疴已显,让女子入仕搅一搅这一潭死水,说不定能让大梁的国力更上一层楼。
西北和漠北要平,此事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寄希望在老三身上。国力强盛,才有可能实现一统。
建宁帝叹息一声,漠然掀唇,“云姐儿,朕同意你入仕,前提是你得进士及第通过吏部的考试。”
“谢圣上隆恩。”林青槐撩袍跪下谢恩。
有了他的金口玉言,后边再多的事她都不怕。
“你俩先回去收拾歇息,明日再来御书房,朕有话要问你们。”建宁帝缓缓坐直起来,摆手示意他们下去,“闻野,你留下。”
林青槐和司徒聿行礼退下,经过父亲身边,她丢过去一道略带同情的眼神,低下头努力憋住不笑。
建宁帝憋了一肚子火,一会还不知会怎么抱怨父亲呢。
俩小的一走,建宁帝当即恼火拍桌,“我看你胆子也越来越大了,竟敢帮着女儿糊弄我!”
“圣上息怒,要说教子无方,咱俩半斤八两。”林丞也没好气,“你那宝贝儿子连我女儿的手牵了,我找谁说理去,云姐儿才多大!”
“牵手了?”建宁帝的火气一下子散去,面上浮起掩饰不住的笑意,“快两月了才牵手,不如我。”
林丞:“……”
有其父必有其子!
“孩子的事你就别管了,你看我不也没管吗,咱说说西北蛮夷和漠北那群马匪。”建宁帝心情大好,语气明显轻松许多,“此次去西北,时间虽仓促,料想你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过了长合,百姓的日子眼见的不好过,当地官员盘剥严重。”林丞坐下来,眉眼间的疲惫更甚,“十六年前,我带着夫人去剿匪,顺道暗察官员有否贪赃枉法。彼时如何,如今还如何,山匪又有成灾之势。”
“说到底,还是因为穷,百姓吃不上饭。”建宁帝叹气,“是我这帝王无能,这么多年都没能治理好西北,以至奄奄一息的饿狼又缓过劲来。”
林丞也跟着叹气。
官员换了无数,西北还是毫无起色,燕王怕是没少从中作梗。
“匪患之灾我另外安排人去处置,你好好待在上京,把小九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建宁帝敛去无奈,虎目迸出凛冽的杀气,“斩草除根,四万人马凭空消失了一半,偌大的燕王府里,值钱的玩意不足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图谋帝位该有的家底。”
“臣遵旨。”林丞起身行礼。
“漠北来迎亲的队伍如今住在会同馆,首领乌力吉将他的第八个女儿送来大梁,你去查一查这姑娘的底细。”建宁帝口中发出一声细细的轻嗤,“此女跟小九怕是有些关系。”
他将嘉安指给乌力吉,目的是要太后明白,她谁都保不住也别妄想插手前朝。
乌力吉得了皇恩,送来的不是上好的战马而是自己的女儿,明面上似乎没什么问题,细想便知不对劲。
若是为了表达建好的诚意,也该送个儿子过来。
“是。”林丞应了声,又说,“这八公主在来的路上留了几个人下来,像是为了接应谁。”
“除了小九还会有谁。老六那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他是不出面,儿子没少折腾,这些年他生的儿子还不少。”建宁帝眉宇间染上烦躁,“安排一队人马,送秦王兄的子嗣和他的侧妃,去蜀中封地软禁起来。”
一个个的都在觊觎帝位,当他的仁慈是昏庸不成。
“臣领旨。”林丞见他动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建宁帝跟他长谈了一个时辰,吩咐李来福宣左右相和六部尚书入宫,商议西北蛮夷有可能再次发兵攻打大梁一事。
林丞走出宫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坐上马车,想到女儿是跟司徒聿一道走的,又一阵心塞。
这一路回来他严防死守不让他二人有接触,好嘛,一到上京就破了功。
司徒聿那混小子,竟然跟女儿站一条线,支持女儿入仕他也是真没想到。
此事不单是女子入仕的问题,而是历次春闱只取三百名进士,原本就如鱼跃龙门般艰难。如今又多了本该在后宅的女子出来争,那帮朝臣和酸儒定然会跳脚。
世家倒是影响不大,哪家的姑娘不是两三岁便启蒙识字读书。
只不过将女四书换成男子所读的经义、论、策,起步要比寻常百姓高出许多。养出个高门贵女可联姻巩固家门地位,若女子成材入仕便可招婿,一样可兴家。
受到影响比较大的是寻常百姓家,但这影响总的来说,算五五开。
家中无子的人家,看到女子可入仕便会花费精力,让女儿也去读书,而不是卖了女儿,一门心思想生出个儿子来。
最难解决的,还是名额问题。